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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第2页)

“你且别问,先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宅子?”

玉漏稍候便揣摩出他的意思,上回她说到?怕络娴知道他们的事后生气,原来他是这打算。在外头置房子给她住,算是养外宅,在成了?婚的男人里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可?他尚未成婚,传出去就是身败名裂。往好的地方想,他这打算也还是冒着不?小的风险的。

可?离她要的,仍是相距甚远。

她佯作半点不?明?白,“你说的宅子,是安家用还是做什么用呢?”

“房子嘛,自然是安家之用。”

“安家的话?,屋子不?必多,够住就行。只是要问我的喜好,卧房要大一点,窗户开得多一点,亮堂一点!”她说着说着,忍不?住给他提个醒,“你们家里这些屋子就很?好。”

池镜抬手抠去那帘子上的一块的灰渍,转过身来朝她笑笑。那笑十分?勉强,很?显然,他听懂了?她的提示,但?不?会答应。

他把眉梢一抬,不?以为意地道:“我们家这些屋子有什么意思,一点人气都没有,根本不?像个家。”

玉漏把笑敛下去一点,咕哝了?一句,“你别多心,我没别的意思。”

好像是问人家借钱借不?到?,说这一句,好让彼此的尴尬都少一点。

他走过来,那身影像山向她倒下来,使她不?自觉地向后跌一小步,后腰抵在长条案的案沿上,手撑在两边,脸低下去。

他不?得不?歪下脸来瞅她,目光在她脸上琢磨一阵,也把两手撑在她两手的旁边,温柔地笑着,“我在外头置办座宅子,虽不?能及这里大,可?一应家具陈设,都比着这里来。再买两房下人伺候,凡是银子都用不?着你去操心。你看好不?好?”

这话?好像是被借钱同借钱的说:“要一百两没有,五十两你看行不?行?”

按说该见好就收,以玉漏此刻的经?历和年纪,是没法和素琼那样的千金小姐比的,素琼这回理想落了?空,还有机会去维护她的完美?理想。可?玉漏这回再弄得鸡飞蛋打,可?就再没有另谋更好出路的本钱了?。

可?她为这“一百两”的目的,先已?搭进去了?些利息,一路从唐家筹划着去凤家,又由凤家到?了?这里,哪一步不?是冒着声名狼藉的危险?虽然那时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不?能把账全算在他头上,但?谁叫他倒霉?谁叫他倒霉,偏就给她盯上。

这一刻她几乎把她半生所受的一切苦厄和不?公道都算在了?他头上,带着对那钟鼓馔玉的日子又嫉恨又向往的矛盾,认定了?本来是他欠她的,活该他倒霉!

她仰起面孔和他微微一笑,“那成了?什么了??”

池镜那笑在脸上僵了?僵,也收回两手,直起了?背,“那你要什么?”

“我一早说过,我从没想和你要什么。”玉漏也知道,此刻再说这些话?显得很?假。但?她不?肯和他撕破脸,一是担心撕破脸不?能挽回,二?也是因为她从来不?习惯有人看清她的狰狞和贪婪。

她心里很?清楚,男人喜欢她,是喜欢她乔装出来的那份天真,温柔,善解人意,一切女人该有的美?丽品质她都很?舍得点缀在身上。同样她也很?清楚,一旦这些点缀被拿开,没有人还会想要她。她既不?倾国倾城,也没有同人家相当的本钱。

她只能本能地说着源源不?断的谎,“我先前告诉你那些话?,也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有点担心,不?同你说又能同谁去说呢?现在想开了?,怕什么,二?奶奶赶我出去就出去,我还可?以回家,我爹娘再不?好,也总会给我口饭吃——”

“你真当我傻么?”池镜忽然道。

她给他这冷静的语气吓住了?,有点胆怯地抬眼去看他,被他晦淡的眼睛同样照着,她很?忐忑。难道他是要拆穿她?

不?是的,池镜只不?过在想,向来婚姻讲究个门当户对,无非是因为两方实力相当,能互惠互利。玉漏什么也没有,或许有些聪明?,但?将来在朝廷官场,他们家根本不?可?能帮得上他什么忙。

其实只要她肯拿出点爱来,他也可?以在旁的地方认吃亏。但?她太吝啬,一点点也不?肯给,她全完是要空手套白狼。她真当他傻么?真当他傻么?!

他笑着自答,“我还没那么傻。”

后来池镜走了?,好像是没谈拢,各自说的话?都仿佛鸡同鸭讲,驴唇不?对马嘴。但?当玉漏走到?窗前去看他,忽然明?白,其实彼此都已?明?白。所以算盘才会打得那么响,无非是因为在某一处对不?上账。

残阳依旧毒辣,满院里不?见一个人,她看见他的漆黑的影子拖在脚下,是个千万斤的秤砣。她的影子则从脚下扑到?墙上去,拽得又瘦又长,一个早就吊死了?的躯壳,魂魄也早给风干了?。

她知道尽管他们没谈拢,但?他还是会回头来找她,她知道。因为没人像她一样,和他相似得亲切。她隔着窗纱望着他的背影,会心地微笑,那一笑显得苍凉。

第46章照高楼(十五)

没两?日就传话来说四老太太过世了?,老太太和太太奶奶们都在那边不得回来,吩咐大老爷速速领着三位少爷去那边守孝。连姑太太和两位姑娘也忙换了?孝服跟过去,底下人也跟着去了?好些。

夏天的傍晚,府中人去近半,蓦地?有种人去楼空的寂静。玉漏知?道,这寂静和池镜脱不了干系。从前和他每次见面,安静中危机四伏,要随时随刻留心着周围的眼睛,也要随时?随刻揣摩他的心思?,就算不说话,也觉得慌忙。

可自上回因置外宅的事和他没谈拢,他就连着两?日没来见她,直到那边府上开始治丧,他就更不得空回来见她了。其实多半是故意冷着她,好逼迫她就范。

有时?候他跟她赌气,简直像个孩子

。玉漏虽不退让,却不觉生气,反而感到点无奈和好笑。

池镜自己偶然想想也觉得像在赌气,很有意思?,像五岁的时?候故意不吃饭,等着故去的先二太太来哄他。

先二太太那个人,比燕太太还冷淡,也许是因为恨老太太给他们房里过继了?个儿?子,认定她从此后都生不出子嗣似的。所以待池镜从起头就是爱理不理的,就跟奶母说:“随他吃不吃,饿了?自然晓得吃。”

果然他没一次成功,饿肚子的时?候越拉越长,没人理他,最?后都是自己饿得不行了?,随便什么都往嘴里塞。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事情上,他永远是失败。

但这一次他莫名觉得会胜利,想必凤翔怒火中烧的信业已从常州送出来了?,到时?候难道玉漏真要回蛇皮巷?那不过是她激他的话,真要回去,她的下场不免和玉娇一样?,给她爹娘再?往外送。她会想不到这些?她不过是在和他赌。

他在四老太爷府上耐着性子等下来,抽空在灵棚外问永泉:“姑娘在家做什么?”

永泉楞了?下,一时?不晓得他是问青竹姑娘,金宝姑娘,还是丁香姑娘?转念一想,他问这些人做什么?只有是问玉漏姑娘了?。

“昨日我回家去给爷取换洗的衣裳,听金宝姑娘说,玉漏姑娘这一向都在二奶奶屋里看着,不得空往咱们屋里去。”

这时?候好像要有一场暴雨要下,一团一团的墨云在天上筹备着,才?是正午的太阳就像夕阳,将光芒一束一束地?往云里收,天也黯得像日暮。池镜侧身立在那里,望着灵棚内人来人往,那些人多?半是亲戚,也叫得上一声“舅妈”“婶娘”“伯母”什么的,但都不认得,只是面熟得紧。

风将纸钱往他身上卷,是些苍黄的记忆的碎片。他想到先二太太死的时?节,他没有哭过,只听见他们说还要给二老爷续弦,他心里松了?口气,想着下一位“母亲”进?门的时?候,他要讨她喜欢一点。

然而也还是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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