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她也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这一单的报酬乎想象,明明津门地界上有许多古董鉴定的老师傅,怎的偏偏好事砸在自己头上?
倒不是没怀疑过其中有诈,可一来人家出手阔绰,单是定金就给了千块大洋的钱票,二来是自己一个长相平平,毫无背景的女学生,能有什么值得下套的。
思来想去,谢小雅只能归结于自己的专业水平够硬。
“你好女士,请跟我来。”
当车门从外被开启,谢小雅的思绪才被拉回现实,因胡思乱想着,不清楚自己被拉到了日租界大和公园的西南角。
而眼前是一座气派的庭院,待走进大门后,地面上有许多细碎沙石铺地,以沙代水,以石代山,正是倭国许多贵族喜欢的枯山水格局,典型日式园林中的平庭、茶庭、筑山庭、回游式等一应俱全。
谢小雅跟随着管家来到茶庭中,这里坐着几个年岁比较大的男人,最小也有四五十岁,这些人正围绕着石桌议论纷纷,等瞧见年纪轻轻还是个女娃的谢小雅都是一愣,随即报以轻蔑的眼神。
“列位无需在意,这位女士同你们一样,是家主雇佣的行家,还请抓紧时间吧,事后的酬谢必不会少。”
管家微笑着示意谢小雅抓紧干活。
先到的几个老师傅并没有多大名气,都是些郁郁不得志的小人物,但同谢小雅一样,专业性毋庸置疑,都有几把刷子。
听到酬谢二字后都打起精神,明白飞黄腾达可就看这一哆嗦了,谁能更快更准的给出答案,得到的赏钱当然会更多。
至于是否知道所鉴定的东西有多重要?
当然知道。
距最早出土甲骨文的时间已经过去二十年,虽然普罗大众基本都没听说过,但搞古董古玩的老师傅没几个不知道的,更何况是津门这种繁华城市,甚至市面上都已经出现了仿制品,专门忽悠洋人。
那又如何?
管他倭人是从哪搞到的甲骨文,反正不是自己卖给他们的,只是做鉴定而已就能得到天价酬劳,傻子才不干。
“没有粘性泥土涂抹切口的痕迹,也没有浸泡的痕迹,土色深入字体刻痕内,品相很正。”
“古朴感厚重,因为篆刻甲骨非常容易碎裂,所以赝品通常会选择牛骨,而如果是牛骨仿制,必会出现腐烂乃至散出腐臭。”
“玄妙幽深,刻痕精细奇恣,我判断应该是盘庚时期的甲骨。”
“不错,盘庚时期的错不了。”
几个老师傅早就互相通了眼神,你一言我一语谁也不拆台。
都是摸爬滚打几十年人精,只求稳妥,千万别竹篮打自作聪明。
但谢小雅不是啊。
充满朝气的女大学生,又是讲究实事求是的进步青年,从不隐藏自己的观点。
“太早了。”
“什么?”
“我说不可能是盘庚时期的甲骨,各位给出的时间太早了。”
“你——你个小女娃懂什么!?”
几个老师傅吹胡子瞪眼,好似被踩到尾巴的狐狸。
盘庚时期?
鬼能鉴定出是哪个时期的。
说武丁是因为祖辛年头更为久远,听着逼格高啊,如果可以的话,他们甚至都想说是殷商开国君主亲自刻的。
谢小雅自顾自将带来的书包打开,从中拿出大量借来的资料文献。
“根据我的调查,盘庚时期的甲骨刻痕手法粗放刚峻,大刻雄壮,小刻俊秀,这些特点在桌面的甲骨上并不突出,虽然我不清楚上面任何一个卜词的意义,但风格还是能辨别的出。”
随即又将几份托人从都带来的资料摆在最上面,声音温和却语气坚定的继续说道:“这批甲骨刻痕不重,走向精细,总体来看有些颓靡柔弱,与当年出土的一批甲骨风格几乎相同,而那批甲骨被暂定为廪辛——”
话音戛然而止。
不是谁出言打断,更不是谢小雅胡编乱造忘了词。
此刻,她看到从回廊处走出一人,此人身着深蓝色付下和服,正是当初与谢小雅在咖啡厅见面的神秘人,那管家以卑躬屈膝的姿态侍奉在旁,待谢小雅也听到了他们交谈的声音,脸色大变。
“简直一派胡言!”
“仅靠不知从哪弄来的破书就敢高谈阔论?”
“我八岁跟着师傅学艺,至今已经有整整五十年,眼力还比不过你个小女娃?”
几个老师傅也见到正主到场,个个恨不得把谢小雅生吃活剥了。
神秘人走到茶庭后笑看谢小雅,问道:“谢女士怎么不往下说了?”
谢小雅面色越来越冷,“你之前没有说自己是倭人。”
“哦?是不是倭人,跟鉴定古物有必要关系?”
“有!”
“还请谢女士言明赐教。”
谢小雅语气凝重,甚至带了几分无法压制的怒意,“我炎黄祖宗的瑰宝,怎可能落到你们倭人手中?”
神秘人笑容依旧,回答四个字,“不偷不抢。”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