函德立心清明正身,樓宇與明鏡互相承托照應,正如君王與臣子的關係。可惜,大烈天子從未函德,清明鏡照不過是一句空話。
馬車晃晃悠悠地停在了皇城門前。姜赤華掀起車簾道:「婁先生,還未進門,便一切都有迴轉的餘地。」
車外的日光好生刺眼,婁簡下意識地抬起了手:「今日……真是明媚。」
「婁先生……」姜赤華還想再勸一勸婁簡,「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婁t?先生何不向前看?」
「姜大娘子並非是我,又怎知晚輩的前路是什麼?」婁簡彎起眉眼,柔聲問道。
姜赤華想到了一些往事:「瞧見你,便像是瞧見了遠山兄年輕時的模樣。」
婁簡拱手:「晚輩擅作主張,替夏家尋了個靠山。」
「婁先生大恩,姜赤華無以為報。先生放心,那兩個孩子,老身一定會照顧好的。」姜赤華長舒了一口氣,「裡頭的路……我不能陪您走了。」
婁簡點了點頭,拄著拐杖朝著皇城走去。
「多謝婁先生護秋兒周全。」姜赤華行禮目送,高聲長呼,直至婁簡的身影消失在長街的盡頭。
大烈立國兩百年,皇城也存在了兩百年,任由歲月蹉跎,函德殿的朱漆殿門在日頭下依舊耀眼奪目,那種好似用鮮血復染了無數次的顏色,詭異又旺盛。
宮人推開殿門,一道細長的光落在縱橫交錯的棋盤上。盛廷已經等候多時了。
「孩子,你過來坐。」盛廷的語氣遲緩穩健,親切得好似鄰家阿叔。
「微臣見過陛下。」
「你可通手談?」
「年少時,阿耶教過一些。」
盛廷很滿意這個答案,他指著自己對面的憑几:「你阿耶過世,這位子已經空了十四年了。」
「微臣棋藝拙劣。」
「孩子,你謙虛了,能坐到這個位置,便已經棋勝一子了。」盛廷笑問,「你是何時察覺的?」
「微臣愚笨,本該在十四年前便察覺的事,到了如今才剛剛想明白。」婁簡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仔細說說。」
婁簡執白棋落入棋盤之中:「微臣當年被赤羽宗門徒帶後,大約有大半年的時間他們都在逼問微臣叛國案的事,所問最多的便是雷火的配製之法。那時微臣心中滿腹委屈,不明白為何自己替阿姐遭罪。近日才想明白,為何赤羽宗當時指名道姓的要找寧亦安?」
寧書琴、寧亦安、婁簡三人,自小便生活在府中內宅。深閨高閣的女子們何處知曉赤羽宗的事?
細細想來,那些門徒當時並未說明自己是誰,可寧亦安卻像是早先窺知到了危險,第一時間將婁簡推了出去。
盛廷落子:「那是因為啊,有一次朕與你阿耶談話,不小心被這皮猴子聽了去。」
婁簡淡然笑道:「怪不得,阿姐知道鎮國公也曾查過此事。」
「可你怎麼會想到此事與朕有關呢?」盛廷捋著鬍鬚道,「雲舒這孩子做事向來穩妥,他是如何被你看穿的?」
「其實這把戲不算高明。」婁簡繼續執棋落子,「第一,微臣見過幾次雷火,當年大烈與西胡人開戰,所用雷火數以百萬,換算成實物,約摸著也有萬抬。大烈水路、6路若是在同一時間出現大量貨物,必定引人懷疑,內有地方監察官,外有千目閣,只有官造的貨物才無人敢過問。」
盛廷讚許地點了點頭。
「可……總是有不怕死的聰明的人,幽州刺史牧澤以及上下官員應當是察覺到了什麼,才會被牽連的吧。」
所謂的君王喜玉石,不過是盛廷的障眼法。
「確實,他們當年便是在幽州截獲了雷火,又將此事告知了你阿兄。」
「第二,朝堂看似是馮明安一人隻手遮天,各自勢力結黨營私,若是換個角度看,即便朝堂亂成了一鍋粥,不還是安安穩穩地熬了數十年嗎。微臣並不覺得,陛下會將刀柄遞與旁人。因此,微臣斷定,不管是翊王還是馮明安,其所行之事,皆是由陛下授意的。」
盛廷沒有反駁,落子的聲響清脆響亮。
「但……微臣有一事不明。還請陛下賜教。」
盛廷搓捻著棋子道:「你阿耶,也曾問過朕。」
「陛下是如何回答的?」
「大烈自建國起便與西胡戈伐不斷。兩百年,邊塞白骨露野民不聊生,大烈早就撐不下去了。」盛廷看向婁簡,「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何朕一邊不希望兩國兵戎相見,一邊又在暗地裡為西胡人提供雷火攻打邊塞。」
盛廷起身走向一旁的案幾,尋來三本帳目放到婁簡面前:「這是十五年前,戶部的帳目。」半炷後,婁簡便明白了。
大烈自百年起,國庫便陷入了僵局。一邊是歷朝歷代皆有蠹國殃民之人中飽私囊,一邊是百姓盼著多子多福,壯大家業,這看似聲色犬馬的天朝上國早已是沉疴難愈。
「一塊土地想要養活三十人與三百人本就是不一樣的。更何況土地越是豐饒,蠹蟲便越是猖狂。」
婁簡蹙眉難言,盛廷所行之事雖然荒唐,但……在情理之中。
「微臣明白了。」
「你真的明白了?」
「是。」婁簡拱手,「陛下一面制雷火售於西胡,充盈國庫;一面又因戰事所需不斷招兵買馬,填補邊塞士卒,此一計至少可以再為大烈續命數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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