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淨白的麵皮上是黑漆漆的眼睛,眼眶子往上的眼皮兒全紅了,裡頭是不能錯認的水痕……
那樣固執得近乎決絕的女子,忽然有這樣脆弱的情態……
周秉的心口像讓被鐵錘狠狠砸了一下,瞬間就僵住了。他哪受得了這樣啊,簡直就跟剜他心似的!他再次不敢動不敢說話,直挺挺地站著,身?上是麻酥入骨的酸澀。
暗夜裡不知什麼地方傳來?鼓點兒的鏗鏘聲,約莫是前門有辦喜事的人家在搭台子唱戲,一道聲腔忽如遏雲高撥。
「情已沾了肺腑,意已惹了肝腸……」
譚五月與?平日的寡言懦懦迥然不同,腰節異常挺撥,仿佛沒?有什麼能摧垮。夜風輕拂著樸素的藍色布裙,她?靠在窗邊昂著頭一動不動,好?半天之後周秉才知道她?在忍著淚水。
「你別哭……」
周秉肺腑里火燒火燎著,像被天羅地網密密地罩住。他剛吐了幾個字,譚五月就背對著做了一個乾脆利落的手勢。手臂微微抬起,掌心朝外。
那是一個不容錯認的拒絕姿態。
譚五月的聲音依舊低柔,甚至還帶著她?與?生俱來?的敦厚遲緩。
「我……的的確確沒?有身?孕,也用不著拿這件事哄騙你。我說的是真的,之所以跟著老太太到京城來?,就是想親眼看看自己到底嫁了一個什麼樣的人。」
她?連頭都沒?回?,吐詞卻漸漸清晰起來?,「你用不著內疚,也不用勉強自己。你另喜歡誰,以後願意和誰過?日子都不是你的錯。可能咱倆真的不合適,月老牽紅線的時?候打了瞌睡。」
窗外的小蟲嘈嘈切切,女人克制一般地低語了一句。
「好?在……我及時?悟過?來?了,我過?不去?心上的這道坎,哪怕和你過?得再久都是強求……」
第35章第三十五章被一口吞了的休書
周秉早上爬起來的時候,腦子裡還是一團仿若宿醉後的疼。
一晚上無?數個夢,無?數張臉來來去去。最後是白茫茫地一片荒地,一回頭就能看見那女人兀自冷清著。冰涼的眼底下,卻有一雙泛紅的眼皮兒。
明明是在大怒,卻是一副傷毀過度的模樣?。
他起身後也懶得喊人,掬了冷水洗了臉,這?才稍稍清醒些。抬頭見內室里的床榻空無?一人,被褥都折的好好的,也不知譚五月什麼時候出去的。
天一點點變亮,天空卻陰霾得象低垂在頭頂,京城的春天短得好像就是一眨眼的事。
風一陣緊過一陣,庭院裡枝葉亂晃,活像深山裡的精怪探出爪子。牆角的石榴樹原本已經見了拇指尖大小的果子,被一陣暴風暴雨吹得可憐兮兮地掛在枝頭。
一晚上沒睡好覺,周秉的頭像是脹開了一樣?疼。胸口疼腳踝疼,還時不時一陣肉跳,整個人像金水河岸邊的柳絮一樣?無?處可依,但?茫然之際又如在大火上翻覆炙烤。
他覺得自己應該想辦法清醒些,奈何?人的腦子始終是無?法由自己控制的。迷迷瞪瞪地靠在椅子上,等眼皮沉了意識抽離了,又猛地驚醒過來。卻又不知道?該幹什麼,愣愣的在屋子裡亂轉。
周秉心境荒涼,任清晨的冷風吹在臉上。
他對那一世二十?年?如一日冷漠如鐵的譚五月束手無?策,對這?一世譚五月的決絕同樣?無?轍。
女人簡簡單單的幾句質問,就讓他的所謂堅持潰不成軍。
有些女人看著大度,其?實無?比小心眼兒。
古時房玄齡的妻子盧氏知道?丈夫要?納小妾,大哭大鬧之後無?果,一氣之下就喝了毒藥,幸好那毒藥只是皇帝玩笑時賞下的一碗醋。世人嘲諷盧氏善妒之餘,誰敢說這?份感情不真?
正對著庭院的隔窗只開了半扇,些微晨光照進晦暗的內室,照亮了周秉手裡的一把木梳。梳齒稀疏,卻纏繞了一根長長的髮絲,應該是譚五月無?意間留下的。
他用指尖撥弄著,這?個時候才覺察到昨日爭執後,若隱若現?的一點由頭。
——譚五月的隱忍,譚五月的動怒,譚五月的掩飾……
這?女人應該……也許……比想像當中更在乎他。
仿佛聽見激烈的鼓點兒鑼點兒在耳邊使勁地敲,周秉驀地抓緊了手指。
一身的血液立馬沸騰起來,他攸地想明白了。
這?不是自作多情。
不管前世今生,譚五月若是真的不介意,決不會將近二十?年?都不主動見他一面?。寥寥數回談話,所涉也不及風月。二十?年?,數千個日日夜夜的耿耿於懷,寧願在江州老宅忍受無?邊孤寂……
周秉恨不得立馬給自己一巴掌。
怎麼就這?麼蠢?
這?個女人就像溫吞的水,所有的情感是深埋在地下的火山,在炙烈的火上一點點變得灼熱。那麼淳厚那麼無?害,等他察覺時水已經變得沸騰,皮肉骨都已經融進鍋里,再?也分不出一絲多餘給別人。
從?前的他不是不懂,是從?不敢去深想,是潛意識覺得自己配不上。
周秉空抬著頭,在暮春的晨光下頹然,腦子裡嗡嗡作響,也許還夾雜著一丁點沾沾自喜和埋怨。他亂糟糟地想著,給自己打氣,這?個節骨眼無?論如何?都不能率先鬆勁。
若不是誤打誤撞,他也不會察覺譚五月竟然瞞了他這?麼多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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