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閣老眯著眼睛看了一眼,隨即又仔細看了一眼,忽地無聲笑了起來。
楊輔位高權重自視甚高,覺得周家小兒是個可以任人拿捏的小把戲,所以才由著奉安夫人在皇帝面前討要官爵。
因為覺得婦人和乳臭未乾的小兒翻不起什麼大浪。
可是這時候再慢慢細品,周秉舍文舉轉就武舉,揚長避短掙一份實打實的功名,其中未嘗沒有未雨綢繆的意思……
至於這個意思是不是皇帝本人的意思,就十分值得玩味了。
那周秉的眼眸子明亮清冷,即便是笑著也有一股子刺骨寒意在其間流轉,看著可不像是個任人愚弄的草包。
要是這人按部就班地去參加春闈,先天就有個大短處捏在別人手裡,什麼時候動作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可他規規矩矩參加了武舉試,且取得了真的不能再真是頭名……
實在是太有意思了,焉知外面的那些傳言是是否是煙霧?
馮太后和楊輔聯手把持朝政將近十年,在朝中地方上的人脈根深蒂固,輕易難以撼動。
可皇帝……顯然已經漸漸按捺不住了,竟然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開始組建自己信得過的小班底。可笑的是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人把皇帝的威脅當做真正的威脅。
即便皇帝建造的班底還十分薄弱,連自己這個次輔都因為有重重顧慮導致立場還搖擺不定,可圈養長大的幼虎已開始露出長成的稚嫩獠牙。
幼虎更不怕人,也許逮住機會就會撲上來撕咬幾口。
江閣老一點也不想當這個出頭椽子。
他把目光重放回那幾塊精美的荷花酥上,一邊在唇齒間感受點心的香甜,一邊暗暗尋思以後是不是還有機會繼續當個台下悠閒看戲的人呢?
皇帝正在西暖閣小憩。
乾清宮大太監高玉笑呵呵地在前面領路,一邊走一邊閒話家常般敘話。
「……平日裡皇上都在繼德堂處理政事,有時候太忙就直接在西暖閣歇了。本來要給幾位大才設宴,可閣老們告假的、身子有恙的,竟然抽不出幾個人過來做陪,所以酒宴就往後面推遲了些……」
這位高總管三十來歲,說話做事面面俱到,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沒覺得受到冷落。
包括周秉在內的幾個武進士心知肚明。
眼下幾個朝堂大佬都忙著半個月後的春闈,實在沒有精力張顧他們。高玉雖然把話說的軟和,其實不過是在粉飾太平罷了。
西暖閣說是暖閣,其實就是一間位於乾清宮東北角平平常常的偏殿。
初春時節還有些寒涼,屋子裡卻沒有升地龍。加上前兩日剛下了一場雪雨,背陰站著就覺得腳上有一股陰鬱的潮氣。
等待覲見的時候,武舉試的亞元紀宏悄悄捅了一下周秉,呲著一對雪白小虎牙悄聲說話。
「我以為帝王住的地方必定是金碧輝煌,到處都是繡著花紋兒的綾羅綢緞,連照明用的燭台都必定是摻了龍涎香料的,沒想到這般簡樸……」
還有一句他沒說出口,這屋子的布置還不如他們江南大戶人家子弟所用的書房。
紀宏的父親是江蘇有名的大鹽商,家裡有錢的很。
這回本來是奔著文舉過來的,但紀宏在京城住了小半年,十分清楚自己的斤兩,根本不願到貢院去熬那九天九夜。所幸這回運氣好得了武舉試的亞元,沒有給他老紀家的列祖列宗丟臉。
周秉聽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水,只微笑著沒有搭話。
他兩世為人眼光自然獨到,這間平平常常的屋子裡所有之物無不是世間精品。
擺放在角落裡的七扇圍屏上嵌著世間罕見的紫玉,可以安神補氣。幾張樣式簡單的桌椅看似簡樸,卻是百年老山檀所制。貼著肌膚可使冬暖夏涼,如同天山軟玉一般有靈性。
更別提博古架上的幾樣擺件,或是商周時的璧玉,或是前朝的青銅樽,件件都是民間有錢都買不到的上古之物……
幾個人恭敬等了一會兒,才跟著高玉進入西暖閣。
在鋪了五蝠捧壽紋的石青剪絨地毯前磕了頭,就聽一道溫朗的聲音笑了起來,「每天都是些鬍鬚花白的老大人在朕的面前晃悠,還是第一次見這麼多青壯集結在一處呢!」
本來遙不可及的皇帝忽然變得這麼接地氣,一干武進士自然輕鬆不少。接下來的酒宴,自然就順順噹噹地舉行了。
紀宏興奮地不得了,覷空湊在周秉耳邊不住嘀咕,「沒想到皇上這麼和氣,一見面就賞了我兩錠金元寶,我回家後一定讓我爹好生放到祠堂里供起來。」
景帝挨個問武進士的名字籍貫,還問以後想到哪裡去當值?
武進士們的膽子漸漸大了起來。
有的說想去神機營,有的說想去五城兵馬司,有些想是隨著父兄戊守邊關。這些人家裡大多都是中低階的軍戶出身,所謀自然是與軍部或兵部有關聯的職位。
等問到周秉頭上時,皇帝略有些不耐煩的指著人罵,「……千萬不要再出什麼么蛾子了,想好了再說!」
語氣當中自有一種別人難以比擬的親厚。
於是眾人望過來的目光又羨又嫉。
周秉臉上似乎有些羞赧,卻還是老老實實地上前答話,「前些天與幾個朋友到北定門喝酒,看見幾個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正在辦差,招人艷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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