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奶奶性格又這麼溫吞綿軟不懂眼色,真要見面了林夫人只怕百般都瞧不上。
灶台上已經擺了幾樣適口的小鹹菜。
瑞珠打開旁邊溫著的灶眼兒一看,裡頭吊著的骨頭湯竟然沒剩多少了。
霍老太太上了年歲牙口不太好,偏偏味道又吃得重,中午時最喜歡的就是拿熬釅的濃湯泡茶飯,所以一年四季都用小爐子吊著高湯。
想來是管事兒的婆子一時疏忽,昨晚睡前煨湯時竟然忘記往砂鍋子裡摻水。
也說不定還是故意的……
瑞珠心頭又氣又急,面上卻不敢顯露分毫。
那鍋裡頭的高湯眼看著已經不能用了,所幸還有採買上人剛剛送來的一提籃筒子骨和鮮的雞架,就是不知道這時候現熬來不來得及?
瑞珠草草翻了一下,見籃子裡的筒子骨並沒有斬斷,而是完完整整地束在一起,立刻就明白這是廚房裡的幾個婆子合起伙來欺負面淺的二少奶奶。
她在心頭暗恨這些婆子奸滑勢利,擺譜都擺到主子頭上來了。
二少奶奶再木訥再不得林夫人的歡喜,那也是周家老太太做主明媒正娶進門的。老太太和林夫人這對半輩子不對盤的婆媳打擂台,關這些下人們什麼事兒?
瑞珠鎮定地笑了一下,視而不見的打圓場。
「……打自二爺進京後,採買上的人也疏忽了不少。反正這會兒時辰還早,我這就去叫個氣力大的婆子進來把骨頭斫斷,等會兒用大火急熬半個時辰,加點兒陳皮枸杞羊奶,吃起來也沒什麼不一樣。」
用來熬高湯的是豬腿骨,沒有利斧是弄不斷的。
這時侯後知後覺的譚五月想來心裡也明白過來,垂下眼瞼沒有說話。抄著手在灶台邊站了一會兒,好半天才慢慢把裝在竹籃子裡骨頭倒在銅盆里清洗。
瑞珠恨恨地跺了跺腳。
心想二少奶奶性子軟不頂事,抽空一定要請老太太出面把這些奸滑的丫頭婆子狠狠訓斥一頓。要不然這些人今天使個小絆子明天使個小絆子,讓人不痛不癢日子卻沒法過得鬆快!
她剛走了幾步,連廚房的門檻兒都還沒有邁過,就聽二少奶奶在後頭輕輕喚了一聲,嚅嚅地念叨,「不過是幾根肉骨頭罷了,幹嘛還要出去找人?咦,你過來看看,這些都是已經斫開了的……」
瑞珠莫名其妙地湊過來。
果然見銅盆里的幾根帶肉骨頭是斫離開的,骨腔里還有粉白的骨髓顫巍巍地浮在斷面上。
她在心裡嘀咕,這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是自己剛才情急一時眼花?
主僕兩個都是手腳麻利的人,一個燒火一個做飯,不一會兒功夫早飯就得了。
霍老太太看著面前異香撲鼻的香椿寬面並幾樣下口的小菜,滿意地合不攏嘴,「這恐怕是頭茬的香椿吧,難為你這麼一大早就起來給我做,有這個心就行了。」
譚五月似乎有些靦腆,說話的聲音也偏小。
好在並不讓人感覺小家子氣,相反整個人都顯得過分文秀,「我在家裡也時常做這些,只是做的不太好。祖母將就吃著,覺得好了我下回再做了送來。」
霍老太太看著她恭恭敬敬溫順的模樣,心裡就覺得很歡喜。
轉念想到煩心事又不由大恨,「你這孩子就是孝心好,你那個好婆婆若是有你一半,我就是進了棺材也能笑醒。可憐我這個當長輩的,到這個歲數了還要看她的臉色……」
霍老太太最不喜歡兒媳林氏,逮著機會就要當著別人埋汰幾句。
但林夫人有朝庭敕封的誥命在身,如今是周氏一族中最有地位的人。所以這話誰都不敢接,屋子裡頓時鴉雀無聲。
譚五月卻好像沒有聽懂老太太的牢騷,抿著嘴微微一笑,沉默地把一碗濃香滑嫩的水碟肉推了過去。
霍老太太舀了幾口麵條,忍不住又提點兩句。
「年輕媳婦面子薄也沒什麼,可有些時候也要自己能立得起來。底下的僕婦不聽話的就要敲打,實在調皮的就叫牙人來發賣出去。我看不慣你婆婆獨斷專行,可也不能像你現在這樣,什麼事都先讓人三尺……」
一旁站著的瑞珠心中一動。
原來府里這些下人們的種種小動作,其實老太太心裡門清。之所以沒動手,原來是打算留著給二少奶奶立威的。
奈何這位二少奶奶像路邊的樹,大多數的時候都是安靜沉默的。
每回家裡有客人過來,那些太太小姐們說起市面上時興的飾布料,或者戲園子裡讓人追捧的名角兒,常常有意無意地讓這位接不上嘴。
於是二少奶奶那張本就不是很出色的臉越發寡淡乏味了。
譚五月似乎也有些觸動,主動上前拉住這唯一靠山的手,很認真地說,「您對我有大恩,我曾向菩薩許願讓您能活一百歲……」
霍老太太心中無比熨貼,覺得這個孫媳婦兒固然有許多不足,可單就孝順這一條也算是可心可意。
她笑呵呵的打兒。
「我要是活了百歲豈不成了妖怪,你婆婆那裡暫且不要管,秀哥那裡你還是要用些心。如今他在國子監讀書,你在家裡就幫他做些貼身的衣物鞋子,表表你的體貼之意。他還算聽我的話,只要有我在絕不敢起什麼花花腸子。」
譚五月鼻子忽然有些發酸。
心想這世上的事千變萬化,沒有誰能確定自己的將來。但看著老太太殷殷望過來的眼,卻還是微笑著應承下來,「……已經做了一件夏天穿的長衫,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托人捎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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