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理在電話里向他詢問是否需要繼續舉牌。
與前者曾經接觸過的相同年齡的孩子不同,鍾情的語氣並沒有幼稚的不服,或是難抑的雀躍。
電話那頭的少年自始至終都帶著一股勢在必得的篤定,沉靜地給出肯定的答覆,反倒叫經驗老到的代理人莫名產生了一瞬恍惚,不再帶上那種哄小孩似的語氣,轉而更為簡練與專業地和鍾情進行確認。
或許是預見了未來的鐘情將會是怎樣的大人,在落槌的瞬間,代理人禮貌且恭謹地向電話的另一頭說到:「恭喜您,鍾先生。」
事實上,鍾情也是忐忑的,即便父親並沒有給他設限,但從競價出他的心理價位開始,鍾情就在等待著手機屏幕的又一次亮起。
他不敢說這究竟只是單純的心虛又或包含著另一種期待,可時間一天天過去,直到那個裝著翻書杖的黑色絨盒被交到了鍾情手上,他的期望也並沒有實現。
他沒有辦法說自己的父親不好,但相對的,他也同樣無法將評價拉向更高的位置。
盒子被打開時,鍾情一眼就看見了被嵌在杖柄上的藍寶石。整輪拍賣中,大多數的競拍者應當都是為此而來,當然也會有少數人是因為欣賞它的歷史背景。
大約只有鍾情並不十分在意。就像此刻,他只是隨意地握住了雕刻精美的杖柄,幾乎沒再分出多餘的目光,就將那顆藍寶石掩在了手腕下方的位置。
他將琥珀色的杖體對準了窗外的月亮,看著清冷的月色在其中映出澄黃的光彩,它們游移輕搖,好像秦思意看向他時的神情。
迷濛又璀璨,優柔卻也帶著肯定。
鍾情好喜歡,喜歡到指針越過12點的瞬間,他便已然產生了朝露的香氣正環繞著自己的錯覺。
清晨的機場並不太過繁忙,秦思意過了安檢,很快便又朝著休息室走去。
在登上電梯之前,一個奇怪的念頭迫使他調轉了方向,回過頭朝更遠的候機廳行進。
經過航班信息屏時,他下意識地停下了腳步,抬眼的一瞬,李卓宇那略顯陌生的面孔就出現在了休息室外的護欄邊。
對方往下看,恰好正撞上了秦思意上揚的視線。
「秦思意。」樓下的少年讀懂了對方無聲的唇語。
不知是否該用慌亂去形容秦思意此刻的心情,他出神地立在了原地,握著拉杆的右手卻連骨節都在泛白。
李卓宇並沒有像他料想的那樣踏上扶梯。
對方只是倚在護欄上看著,用一種難以讀懂的情緒,像是恍然,又像是驚詫。
而假使此刻的秦思意能夠聽見幾秒鐘前李卓宇與同學的對話,那麼他必然不會在這次對視中將自己放在更為被動的立場。
他甚至可以像小時候一樣去漠視對方,而不是像此刻一樣,懷著某種無法言明的畏懼。
時間倒回幾秒之前,李卓宇和身邊的同學還在為論文的開題而爭論不下。
就在聊到克羅齊的《美學原理》時,秦思意卻突然出現了。
少年舒朗又伶仃地站在機場巨大的玻璃幕牆之下,從指間乃至發梢都掛滿了星點閃爍的晨光。
李卓宇向來不認同克羅齊在某些方面的主張,卻意外地在這一刻模糊地開始領會到對方所提出的『以直覺為中心的非理性主義美學』。(注1)
他在頃刻間回想起了母親來到秦家老宅的夏天,那時的秦思意也是一樣浸在散亂的光里,憤怒又壓抑,偏偏就讓李卓宇將他的一舉一動都刻進了腦海。
「秦思意。」
這一次,李卓宇輕聲念出了對方的名字。
作者有話說:
注1:資料引用自克羅齊的作品《美學原理》
第28章前兆
『鍾情會這樣說嗎?』
每次回L市,秦思意總會覺得自己偷到了時間。
零時區的要比江城晚上八個小時,因此哪怕航程再漫長,等到航班落地,秦思意也會莫名感到一陣時光曾在旅途中倒流的欣喜。
然而,這一次的指針要在更早之前就開始逆向撥轉。
從李卓宇邁向扶梯的那一刻起,又或者從秦思意轉身逃跑的剎那開始。
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身體卻本能地執行著大腦發出的指令。
母親愈發反常的狀態讓他清晰地察覺到了不安,而這一切必然只會來自於霸占了秦家老宅的那一家人。
秦思意覺得,他必須要逃跑。
似乎有風在耳畔響起,伴著細碎的討論與驚呼,依稀還夾雜著自己的名字。
行李箱的重量拽著手臂向後扯,秦思意乾脆把它提了起來,拎在身側,繼續漫無目的地向更遠的候機廳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秦思意最終還是被機場的安保攔了下來,他一口接著一口無序地喘著氣,偶爾因喉嚨的乾燥而艱難地咽下一口口水,好久才在安保人員懷疑的眼神里安定下來。
「這是我弟弟。」跟在後面的李卓宇將護照和身份證一起遞了出去,他不動聲色地把秦思意向自己身側攬了一些。
對方不曾預料,於是踉蹌了一步,幾乎像是撞在了李卓宇的手臂上。
「秦思意。」
等到安保人員離開,李卓宇這才又一次叫出了對方的名字。
他略顯強勢地扣住了秦思意的手腕,垂下眼耐心地等待起了對方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