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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医疗违规与追忆（第1页）

研品正继续翻开崔莹的临床笔记，比平时读得更有一份深沉动感。无论从医生的角度还是患者的角度都有自内心的阵阵感化。

作为当班的助手医生，她完全可以听从上级医生的处置，顺势而为，这才合乎临床医疗规程，也保持住上下级医生以及手术台上的“主导”与核心“线路”上的“规矩”。但崔莹此时明知违反医疗规程，但并不是要对长辈的“不尊”，而去引出的当面的不利局面，是要立足在患者切身的全方位考虑的“固执状态”、是实在的“另类”之举。

她的文章题目《一次违规带给我的感动》

一次违规带给我的感动:

这天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下午两点，我带着激动的心情主刀完成一台孕足月的珍贵儿的剖宫产手术。

这是一个二十七岁的产妇，一年多前，她因为双侧卵巢多性囊肿，因左侧卵巢囊肿蒂扭转造成“急腹症”，腹痛三小时后急诊入院。由我及一位老年资医生共同为她施行“急诊剖腹探查术”。老年资医生为术者，我为第一助手。

开腹后见到双侧的“囊肿”都在数个之多，质地不均、大小不一，大的大过鹅蛋、小的有鸡蛋大，占据了整个下腹腔；扭转的左侧输卵管及卵巢（在许多病理因素作用下，形成大小不等，重心不一的几个肿瘤，而最终导致了扭转），以致该侧血循环受阻，全部组织色泽成为了暗褐色、蒂部扭了数圈而像绳索样变细——血循环中断、包括该侧的输卵管与阔韧带也一并扭在了一起，形成坏死的色泽，医疗上称为“附件”坏死，医疗程序中确定到了不能“回转”，只能切除——丢弃程度。

这一侧扭转为细绳状、使整个扭转的远端是乌黑一团（实际是处在组织坏死情况）。

左侧的附近就这样实实在在地保不住了，只能从卵巢门处连同“阔韧带”及包绕了一半的右侧输卵管一并切除。医疗术语称之为《单附件切除术》。

当手术过程到了患者对侧，也就是右侧附件时，除了没有扭转及坏死的色泽外，其他的情形大体接近。卵巢门周围没有肉眼可见的正常的卵巢组织。综合患者婚后三年多不孕伴下腹反复胀痛，阵性加剧三小时多等等病情，高龄资医生做出了也从卵巢门处一并切除该侧所有肿瘤。这样就达到避免复而再次手术、也避免了“部分的恶性变的可能”。

当再次在术中与患者全体家属交代病情时，说明了患者从此只能承受终身失去生育能力，并让患者丈夫穿上无菌衣帽进到手术台旁，看了已经切下的患侧乌黑的组织，再看了一下手术区域正准备要切除的像“一窝”大小土豆样的右侧“附件”，当时其丈夫吓得不轻，真不明白妻子的腹腔为什么长了这么多的肿瘤……

几个家属商量了片刻，其丈夫犹豫了一下，只简单问医生有没有其他补救办法，并没去多讲及问及其他病情，就已经同意此手术方案，并在手术同意书上签了:“明白术中病情及术后没有生育能力，同意医生手术方案！”

其实，面对医生术中对患者终身失去生育能力一说，以及在今后漫长时间内，同时失去相关的女性激素支撑而产生的一系列的生理及心理失去女性激素支撑等许多情况，家属——包括其丈夫在内，此时大多只考虑到疾病眼前的改善情况，对远期及稍远期的许多危害是“木然”的，也就是缺乏认识的。签下的“同意医生手术方案”等“铁证”事实是缺乏思考及相关医疗许多知识的决定。同意如此的手术方案，并不等于家属理解了没有生育能力及女性激素突然失衡，带来的患者精神及生理一系列全身及长期以一直“跌落”为主的改变。

这医患两边的理解及认识，在此时此刻是绝对的不对等的，心情更是有很大偏差的。

正当术者此时将要准备用22厘米的止血钳，要钳夹卵巢门及左侧阔韧带时，我的心一时偏向了同龄人——手术台上患者的角度，实在不愿将这边卵巢就这样在这一刻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就一并切除丢弃。因为立马意味着可怕的终身绝育、也意味着此生最大的女性激素的来源就眼下的“一钳”切断而废弃一旁，而且几乎无法弥补。

将心比心的心际，倏地扯痛了一下，想到正躺在“刀下”的女性，只有25岁的她，正值生育期而尚未生育的女性，从此将面对女性激素的突然失衡，也将面对女性“再无力”去完成神圣的“生育”一事，是一件无法用简单几句语言就能概括出的终身折磨。

脑子里闪过多个年轻患者，因种种病理原因作了双附件切除术后不久，丈夫及其他家属，异口同声形容她就像变了一个人，有神态、步态、情绪、颜面全方位的改变，已不像个“女儿身”，并说她像疯了的人。而她自己叙述自己的术后感受，则是像钝刀子在不断地割自己的心脏，并不是刀割肌肉般的局部剧痛，而是有形容不出的难受、像钝刀切割心脏时出现的全身心的痛苦，无数次想到结束生命……

我当时有点忐忑但也十分冒然地对“长辈术者”说出自己的一个想法，先肯定眼前这样是术式虽有以上所说的避免复及减少恶变可能的两大实在的好处，但也相当于作了绝育及完全切断了患者女性激素的几乎所有来源。这两大问题对只有不满二十五岁尚未生育的女性来说，面对今后漫长的岁月，还要失去女性激素的绝大部分来源，所产生的生理及心理巨大变化来说，是很多人包括其丈夫，都绝对无法理解这些生理及心理上的痛苦。一点也不亚于以上“两大优点”，是该患者付出几十年“折磨”的代价——是从旺盛的生育期，断崖式跌落到更年期的全然不同的心理状态，去独自承受的可怕结局……

我主张：再难、再承担术后的“复及恶变可能”两大责任，甚或不被患方暂时理解、被责备，也应该行难度更大的“单侧卵巢肿瘤剜除术”；尽最大的可能保留一部分的卵巢组织，然后再行卵巢重建术，这样也许患者此生的生育希望也有“一息尚存”可能、主要的女性激素的来源得到一部分的保留。

长辈术者十分认真听后表示：后一方案的优点中，生育是不可能的，唯一好处是在手术成功的前提下，或--许还--能分泌极少数的女性激素，但反复讲了以“手术成功”作为前提。也提出手术难度不小，除了承担以上两大责任外，还要承担经艰难剥下的支零菲薄的卵巢成型后的手术失败——不排除因血循环不良导致卵巢坏死、还要过严重感染关口、手术剥离处大面积的术中术后渗血，极大延长手术及麻醉时间，多方面加重手术风险等等……

长辈术者讲的不是不无道理，但我一时不知得到什么“魔力”支撑，我仍然固执觉得自己这次无论如何都得坚持自己的观点。所有的风险在这接近偏执的现实的执拗中，自己都得当时果断担下，不然，就不能扭转整个手术方案。

最终我表示自己愿意承担所有的责任，包括对上级医生的决定提出异议——违反医疗规程等等，甚至接受医疗处分。

我带着很大的压力与常的“失敬”，最终说服了长辈上级术者，无比艰难的完成了手术。

对成型后的卵巢，像不规则钉了好几处针线的、菲薄的、多处是透明的——无肉眼可见卵巢组织的“小薄被”，再用两个“o”的合成线成排状逐一细针“八字”缝合止血。

面对脆弱无比又简直不成样子的卵巢，她不仅毫无自身收缩的止血功能、又无供血来源希望。

手术成功与否就是眼前这“成型的卵巢”，能否存活的“非生及死”的重大问题……

此时在手术台上的我，就有了一阵阵的心虚感袭来，不多吐一个字，以沉默坚守一点点的希望……大半后悔自己临床经验不足，这顾此失彼的坚持可能会导致诸多的现实问题······不单对自己不好，而且很有可能给患者带来近期可见的手术失败，显而易见的全身感染、术后出血等都可危及患者生命……即使不至最坏结果，所有家属及患者并不理解远期及近期收效，多半只求近期效果……

甚或在近期的眼前，如出现“失败”的一点迹象，就可引出一场极不愿意见到的医患纠纷，不单危及自己，事实上就已经把长辈医生也一起拖进了痛心深渊……

术后的每一时观察间中，体温变化及下腹疼痛都会引起我的一阵阵暗自恐慌，一直到出院都没有完全卸下所有的心理包袱……

当在一年零三个月后，见到这位待产妇已是孕足月时，我已经高兴得无法形容了。

这说明，患者在术后仅五个月就怀孕了。

当打开腹腔取出哭声响亮的足有三公斤多的男孩时，我的高兴迅奔上了另一极“高度”。

当缝好子宫检查右侧唯一“附件”时，一年前我实在没有信心的左侧卵巢，那肉眼看到的十分薄弱的成型后的外观，竟然长成了与正常卵巢一样大小、色泽相仿——灰白色、毫无线头残留的理想卵巢。

“可爱的灰白色”——正常卵组织的色泽，只有此时，才带有这般激动我心弦的光芒。

我看着喜人的左侧卵巢，再回头看着还在辐射台上的脸色红润的婴儿男孩，我的眼泪一时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感动卵巢的再生功能的强大，强大到我一时激动万分。

卵巢中的卵母细胞虽然后天不能再生，但手术保留下来的少许卵巢组织逐渐集聚中，仍然保留了一部分的卵泡，伴随患者每个生理周期育成熟，以致排卵、妊娠、再到妊娠足月。此时不用诸多卵子“参展”，仅“一个”优秀胜出就有奇迹的蹦出……

十五个月的变化、婴儿的啼哭、这远远出了我的想象，真实地震撼到我的全身。我感到我并不被患方理解的艰难中的坚持，是如此的值得与自傲。也使参加此次手术的人至少给予一次“见识”。

孤立中的执着，是如此的折磨自己，但对“不太自信”的医生又是如此巨大的回报，是不是也已经在鼓励我将一次又一次的咬紧牙关，去争取这风险远远大于理想的“域值”，还不被理解的全是“尴尬”境地，意外得到的足够我日后再去努力争取的“抚慰”。

由于这次固执的坚持，使这个女性的一生得到完整，还有往后几十年的女性激素支撑下的强大的内分泌系统的平衡与相对完善的女性生理功能，不至被理解为“疯的妇人”、全家甚至周围投来的“不屑”的眼光、不至于自己的心脏时时感到钝刀切割般的难受，继而反复去寻找解脱、寻找社会仇恨的根源……

而现在，生活在正常人的层面，眼下有了一个育完善、啼哭洪亮的男孩，身边有一个感动得泪流满面的丈夫。为母的“责任”一下“压”在了肩上，乳汁的喷涌与孩儿的日益成长，逼人去努力奋起，去体现为母的光荣使命与职责，这是何等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