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品正在北京开完学术会议,这天正值农历八月十五。正要回宾馆,脚步变得沉重,心却回到了很久以前的一次拜访,大概是因为时间重合在了这一特殊的节日……
这是他二十六年前在北京当实习生时,刚到北京,带上早已准备好的一套家乡“月饼”,去拜访剑川二十年多来传神的一家长辈——金华南门的苏峙鑫及其年近百岁老母亲的日子。那天激动的场景一一清晰浮现眼前,但除了只有一位年轻人外,此时那天在场的六位受自己尊敬的老人已全部到了另一世界……
在六十年代初,苏峙鑫因特殊工种,组织上将他双目失明的老母一亲、从剑川秘密接到北京他身边几十年,她一生从未接触过白语以外的语言。
那时的六十年代初,是物质及食物极其匮乏的年代,突然有人带着儿子亲笔信,来剑川金华南门接孤寡老母到京城的儿子身边去,在当地是一件不胫而走的大消息,越传越放大,夹杂着神秘与莫测,更有羡慕与啧啧之声。
直到八十年代初,当地的行政机构及普通老百姓才弄清了事实缘由。
原来,从一九六二年初开始,剑川金华南门的苏峙鑫在北京承担了国家核工业部下达的重要国防任务——5o3项目。
他作为课题负责人,在肖伦的帮助下,团结全组,出色的地完成了任务,为核武器的研究设计提供了所需的居里极钋——21oa和验证不同类型原子弹临界模型铀——235裂变谱中子源,为国家核武器成功研制做出了重要贡献,成为当时中国放射化学界一项重要的开创性工作。
课题研制成功前的人和事都是绝密的,所以才有以上的神秘莫测。
那时,在我们的祖国,很少有人能做到至南至北的遥隔千山万水的远程私家互访或公务拜访,以至后来被许多人慢慢的淡忘。
研品正只知道他家的住址在北京城最古老的“盔甲厂”。
到了北京火车站,买了北京城市地图,但没有盔甲厂的标识。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偌大北京,找这么一个地方还真费了不少的心思,许多年轻人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研品正问路时找着最老的人问去。问了好几个老者,才问到了古时一直沿袭下来的“盔甲厂”,有中国科学院的宿舍区就在那儿。研品正此时猛然才把“核研究”的长辈与此地址联系起来。
到了那个片区,眼前是一片房,居然就是他要找的中科院的宿舍区。再过去问到“苏峙鑫”,立马被人引到他家房前。
出来开门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男士“小苏”,当他用普通话说明要找的人时,只听这位年轻男士用纯熟地道的白语向里屋高声传话:anei!jinnetna!——阿奶!剑川老乡看您来了!
还来不及惊讶询问这口白语为何这般“地道”,端坐床边上白苍苍的老人听后,应声从床上下来,柱着拐杖摸索着并颤抖着迎了出来,问明是老朋友的后代之后,她用右手触摸来访者的脸庞后激动地说:
ersuhouyidouduneroer,
ohuanziya1imon!
“读书后裔老远来寻我,(来我后面)
我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她这样的高兴劲,是家乡最终有人记得她,而且是读书人的后代,几十年了,心中一直装着他们母子俩,没有全然把她们遗忘、没把她们母子俩从遥远的家乡永久的隔离开来。
“一家人”围坐老人床旁,打了整整一天的“白语仗”。到了月亮升起,才搬到“小院坝赏月”。
在一轮明月慷慨铺洒过来、面向东面而坐,老奶奶一直抬头,只能静静的感受一身的皎洁,却看不到真实的月亮光芒,只有记忆中的家乡月亮的诚挚之光,还亲切地闪烁在她的心头。
她骄傲地回忆她年轻时的眼力,不仅能看到月亮中的桂花树,好像还能看到树下兔子的耳朵和兔子的脸,联想到“吴刚捧出桂花酒”。她说:“正因为年轻时享受到了常人感受不到的幸福与联想,用尽了‘眼墨’,到老就剩下了美好的回忆。”
久久的交谈,老人一直不疲乏、孙子不“卡壳”(他出生北京,从未回乡,一腔流利正统的白语对答如流、表达顺畅)、苏峙鑫老人全身瘦削、一副过劳疲惫的模样,甚至一眼看得出疾病缠身的感觉,但仍是一脸的振作和兴奋、事事健谈,充满情趣。
他还深情背诵了宋代范仲淹岳阳楼记中的几句:“而或长烟一空,皓月千里······”的词句。瞬间将赏月与思乡更紧密的连接在一起。将游子思乡及母亲虽然看不到但感受到的“天地暗合”有机的结合,使看得见的感受至深、在黑暗中的更加入骨几分。
主妇名为何丙铸——年轻小伙的母亲,六十多岁的样子。是剑川西门何可及进士的后代,她忙前忙后,忙完茶水又忙着办理“节日伙食”和赏月的一套食物及水果,不时还饶有兴趣的分享他们整天交谈中的愉悦与兴奋。
九十二岁的老人吃着研品正千里迢迢带来的家乡月饼等,品着久违了的带着紫苏及薄荷的特殊味道,想着那时家家户户互助做大月饼:那上面的三角铁条火架,中间的平底饼锅,下面的底火盆她都历历在目。满院飘香的节日月饼味,无不激起她老人家的浮想联翩。
她细细品尝的还有白饼、“养旦”(大蛋糕)、“万卷稣”“宝拓(脆饼)”,每一样少少的吃,慢慢的“品”。那家乡的香甜,她说她早已珍藏在她最最独特的“思乡记忆中,现在口中一触及,满是熟悉的味道在滚动”。
她仰望星空,双目失明但一直流着思乡的泪水,她不停用挂在她胸襟左前方,第二纽扣处、那一直怀揣着的“宝贝丝巾”,轻轻地擦拭。
苏母老人悠悠的谈起她的过往的情诉,说到:“人的生存固然离不开阳光照射,但总有光芒刺眼、回避世间伤情的感觉。只有月亮的白光带着静静的守候模样,在一直伴随着我们母子俩,也一直不停息的亮照着家乡独留的丈夫荒冢。再难熬的夜晚,与它深切的交流,忘记了孤独与背运。交谈无与为人的深情厚谊、天隔一方、遥远又难舍的用白语窃窃私语。到了北京二十多年,与它谈思乡、思贤、思情、思友、思味、谈那总也话之不尽的白族语言。”
九十多岁的老人用她熟悉的白曲“山花调”如凄如诉的唱到:
《银侯波》:银侯波!
邀你北京吃月饼,
正对(月亮)位子已留下,
一路别耽搁!
此处的“银侯波”是
“一家之主啊!我的家主公!”
紧接着她又轻轻的唱道:
《一》风筝飞入云端里
sinetukuke,
风筝飞入云端里,
mianaioken1ei1on,
月亮下我牵着你,
teteyasonkei,
久久不松蒂,
teteyasonke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