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药老人”呆滞地翻弄着自己的篾背箩,先拿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的是带壳的荞籽,后来又连续摆出麻籽、萝卜籽、包谷、多眼红洋芋;一把砍刀、一个能斜挎的有毛山羊皮口袋——这是用一只羊完整剥除后用自制“皮硝”硝软晾干而成,羊的手脚斜形对扣而成的“背包”。可御寒、可肩跨、可容纳、可铺垫。
爷爷的眼睛没离开这些东西,但飘眼看得到欧泽注视的眼光。好大一会才艰难的吐出:“欧--泽!欧泽,这--是为你--准备的,你!你已经--长--大了,能靠自己养--养活自己了。”
又沉默了好大一阵子,继续慢慢地说:“曲比阿美在这个年龄是要--嫁--人的······--你!--你不能影响到曲比来美的出嫁和以后--以后__的生活。”
“我陪你到十八岁后,你就带--上--各种“种子”,去--找“独立山头”去--“独立生活”。这里的大山一座连一座,靠山吃山。一个大男孩,总--总能挣下活路!”
其实,欧泽从走出半晌的山路,心里就明了一些。但最终一路沉默无语,心里胡乱翻腾不少,也想到了自己的“末日”去解决之类,还是等着爷爷的“吩咐”才做出回应。
直到爷爷提出一个“要求”,两个“独立”。他沉思了一阵子,才对爷爷说,您!您不用一直陪我,今夜就行,我明早就开始“独立”!
当爷爷讲到他的成长,没能教给他过硬的本领,眼下只想到两点,重复两次叫他记好,万不得已时才能使出下招。
两孙爷静静坐着,一夜无语。天刚蒙蒙亮,欧泽披上自己的半张毛毡,斜挎羊毛袋子,抓起拐杖,一句话没说,“果断走了”!
快的往前“冲了”一段路,欧泽又突然疯狂般地折转回来,撑着拐杖,埋头跪地轻声的连连喊着:“爷爷!爷爷!爷爷!我走了!我要走了!我能活__活下来,全靠爷爷……,还有曲比来美,从小就反过来保护我。每当我受到欺负:丢拐杖、掀--残肢、看--趾蹼时,她都撑着腰,威风十足的立在我前面……”
他哽咽着继续说:“我已经想到了要走出去、离开她,但迟迟走不出去。我原来曾经走下山,要去读书,去了解我为什么长成这个样?我想写字、画画、也想当医生:当一个爷爷都无法医治的、无法说清楚的‘大山医生’,自己靠‘能力’撑着活下去,活得像个人样、直直的立在阿美面前。”
“我并不是神、也不是--鬼、我是--人。但我就是往山下的路走不通,一路上看好奇的人,不由分说的把我按--倒在地,丢了我的拐--杖、看完了我的‘伤心处’后,哈哈大笑的看着我爬--爬着离开。”
“这些,我没对阿美说过,我只是尝试了几次,实在走不通……”
白老人此时满面泪流,看了看火塘边与他共情的、急切期待他继续讲述的年轻人,端起“歪盆”喝了好几口水后又往下说:
我那时心里已是十分伤心,但没有责怪任何人。只想到我的亲生父母,为何不帮我想一条活路。
最后我还说:“爷爷我会往深山走去,去寻找能活下去的山头!我希望阿美找到好人家,我不__会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爷爷含着眼泪一直送我到深山的岔路口,才立住脚,目送我往更深的山路一拐一柱的走去。
欧泽就这样刚满十七岁时离开了爷爷,带着老人给他准备好的一个带毛的装满各种“种子”的山中“生存包”,一把腰刀,还有与他生命相连的“三宝”。
他十步三回头,看着老人一直踮着脚矗立岔路旁,直至再也看不到爷爷时,他才用力撑着一年前爷爷专门为他削出的“弯头”拐杖,飞也似的向更陌生的深山老林“奔”去。
眼前山峦起伏、悬崖跌宕、森林遍布、河水奔流,满脑子想到阿美及阿美的一切,包括与众不同的气味及呼吸。就不知道哪儿才是属于自己的“独立山头”得以“独立”生存下去。
走到了中午时分,又饿又渴,走到一处河边,更像山路的尽头,单膝跪地,单手“捧”水,重复几十次才像是喝饱了,觉的来了点劲,顺着河边的荆棘,连爬带滚的“走着”。
实在太累了,也没找到水流尽头。只有奔腾不息的河水流淌声音,时高时低,不断增加心中“难过”。
走着走着,望到河水最深处呆。有一个念头,想长长的闷在水中,不大一会儿,就会轻松的完结生命。
但就在近处的两块大石头间,一股细流自高而下的跌落在下面一块不大的石块上,又再一层次的滑落到河水中。那力度、那节奏,又有不同的音调,就像啊美用彝语在深情的给自己唱着“安呢黑呜——我爱你!安呢黑呜——我爱你!”。
我忽地撑起身,往水流冲刷的底部望去,一圈又一圈的漩涡,由里及外,由小变大、深深地漩啊漩,一直在漩,好像是阿美脸上深深的酒窝在动荡中悄然变幻。从清晰到模糊,一遍遍想起和啊美在一起很多的快乐瞬间。
我心里此时涌起一股感慨的热流,从脑门到单足的跟底,那是一种即温暖又缠绵的感觉······在生命即将绝断时涌出的不舍——足够我爬起来紧紧地拥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