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岸这天,登州城大雨滂沱,码头浸在湿茫茫的雨幕里,空气里全是凛冽冷意。不及下船,齐岷便已瞥见挂着辛府旌旗的马车,心安之余,多少有些惘然。
辛府马车会等候在码头,说明辛益无恙,并在派人搜寻他和虞欢的下落,这自然是好事,但也意味着他跟虞欢厮磨的日子正式暂停了。
果不然,二人刚撑着伞下船,便有一行人从码头赶来,当的除辛益外,还有撑着伞的春白。
见着虞欢,春白喜极而泣,抓着虞欢的手左看右看,上下打量,确认无碍后,脸上又笼起一层阴霾。
虞欢不由颦眉“这是做什么看见我回来,不展开脸笑一笑,反倒这样愁眉锁眼的难不成你是来接丧的”
“王妃”
春白急得又眼圈红,却是欲言又止,一脸愁色。
齐岷眉头微蹙,看雨势不小,便要吩咐众人先上车,耳后忽传来辛益的声音“头儿,我有要事禀报。”
辛益说话声音偏低,然而话里藏着一股难言的沉重,齐岷一下听出蹊跷,看他一眼后,道“分头上车。”
“是。”辛益说这一句,便是怕齐岷要跟虞欢同车,听得这句命令,当下安排。
虞欢看来一眼,终是不说什么,跟着春白登上前方的一辆马车。
雨声潇潇,车辙碾过泥槽纵横的泥地,墙角积水成洼,看情形,这雨显然不止下一天了。
齐岷关上车窗,对辛益道“说吧。”
辛益沉眉抿唇,想着突然现身登州的崔吉业以及观海园一案,还是决定先从后者说起。
“那天跟头儿分头撤开后,我带着蕊儿他们躲在观海园外的礁石堆里,田兴壬的主要目标应该是头儿和王妃,派来对付我们的人不多,所以那天我们没有被东厂人搜出来。飓风停后,张峰、林十二及时赶到,我派林十二先送蕊儿、春白和船上的孩子们回登州,为防万一,押了程义正,同张峰一起入园拿人,可没想到那时候树林里突然失火,田兴壬也再无下落。”
同张峰、林十二一行会合时,辛益踌躇满志,本想着趁这机会把东厂余孽一网打尽,哪知道禁园后方会突然烧起一把大火。
想着齐岷、虞欢很有可能仍被困在树林里,辛益心急火燎,当下便不太能顾上田兴壬,全力搜查齐岷、虞欢的下落,结果尖担两头脱,什么都没做成。
齐岷打从在码头看见辛益起,便看出他心事重重,听及田兴壬逃脱,气归气,但事态展成这样,不能全赖辛益,主要原因还是他当日估算有误,便也不便作。
“通缉令可了”
“了,一回登州便联络知州抓人,这半个月来也一直在搜捕,可是石沉大海,没有下落。”
“程家那边呢”
“程家家主坚称对观海园里生的一切一无所知,事两日后才赶回登州,知州王大人一再力保,把所有罪责全推在田兴壬头上,并拿出宫里那位来压人。咱们这边暂时没有多大进展。”辛益越说越惭愧,满脸赧然。
齐岷沉默。
田兴壬借观海园禁地密室囚禁男童,对至少十二名无辜稚子是以宫刑,罪不容诛,无论知情与否,作为观海园的拥有者,程家家主都不可能置之度外,知州王大人敢这样偏袒,无外乎是仗着宫里的皇后刘氏是程家家主的外甥女罢了。
殊不知,刘氏又焉能干净
齐岷垂睫,压下眼底戾气,道“孩子们呢”
提及那十二个无辜男童,辛益精神微振,道“接回府衙后,知州便派人了告示,现在都由父母领回去了。”
齐岷脸色稍霁,可压在心里的那一份沉重并不能得以排遣,人是已被父母接回家中,可是他们以后将要面对的又是怎样的人生
那些伤痛、排挤、乃至于侮辱、磋磨,又岂是杀一个田兴壬可以弥补得了的
齐岷抿唇,便欲再问些关于观海园一案的细节,辛益忽道“头儿,还有一件事。”
齐岷听他语气又恢复先前的低沉压抑,眉峰微动,看过来。
大雨袭街,车厢里阴蒙蒙的,辛益面色凝重,似在做这艰难的准备,良久才道“崔吉业来了。”
“咚”一声,车轮碾压过凹凸不平的水洼,车身剧烈颠簸,齐岷伸手扶住窗沿,手背青筋突起。
沉默半晌,齐岷开口,声音难辨情绪“万岁爷出宫了”
辛益道“不知,不过既然崔吉业来了,万岁爷恐怕离登州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