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在舞蹈室的時間一多,跟賀川的聯繫就少了。原來倆人親密時就是江汀的話更多,因為賀川幾乎從不看手機,有等休息時間才會抽空回上一兩句。江汀經常不管他看沒看見,兀自發著雞毛蒜皮的事,好像對面不是個活人,而是不會說話的樹洞。
等到江汀沒空理人,賀川的話反倒多了點。當哥的經常在晚上十點多的時候問一句「回家了沒」,但江汀通常這時候還在練舞,等半小時草草回句「回了」就趕緊收拾做作業了,於是倆人的聊天記錄越來越短,時間間隔也越來越長。
江汀知道賀川是個多麼優秀的人,他也要變得一樣好,追著去北京,跟賀川念一樣牛逼的大學,才敢大大方方地說出一句「喜歡」。
又埋頭苦練了一個多月,海濱小城越來越有太陽的氣息。鹹的海風裡似乎還摻著細沙,呼呼地刮跑了一批又一批畢業生。
每到海風裹走柳絮的時候,江汀就知道,賀川的生日要來了。
從前賀川不愛過生日,因為生養他的人很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裡。每一年都是江家人張羅著替他訂蛋糕,儘管它們大部分都進了江汀的肚子。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江汀讀高三。那年江家搬到了市里,再也沒有受到過賀光的騷擾。江汀吵著鬧著要跟小川哥住宿舍,結果沒到一年小川哥就考上大學走了,江汀又灰溜溜地回家住。賀川寒暑假也忙著實習打工,倆孩子只能靠手機溝通了。算算看從高一到高三,江汀都兩年沒給賀川過過生日了。
恰好有個國家級的舞蹈比賽,江汀所在的舞蹈機構替他報了名,少年一路過關斬將進了半決賽,要去北京比,時間正好就在賀川生日前一天。
江汀滿心期待拿個獎盃回來,給哥當禮物。小時候經常因為沒空玩兒跟爸媽哭唧唧耍賴的人,居然因為練功快樂得都快不會走道兒,蹬蹬地想去找哥,小嘴一咧,打字說:「我進決賽啦,要去北京跳舞呢。」
這話沒來得及發出去,江汀全給刪了。
生日驚喜嘛,哪有提前告知的道理。
於是,江汀跟著學校的大巴車去了北京,沒跟賀川說。
帶隊老師替選手們訂好了賓館,小單間,環境乾淨寬敞。江汀跟爸媽報完平安後,把學校送的親屬票揣在兜里,想親自去找賀川。
江汀以前來北京旅遊時到賀川宿舍轉過一次,這麼多年的電話粥煲下來也大概知道賀川的課表,因此他可以很精準地把握賀川會出現的時間和地點。
在去大學宿舍的路上,經過一間花店。江汀進去後,在開得很旺盛的花海里挑了一圈,最後問店家:「老闆,請問有沒有向日葵?」
店家搖搖頭,「那個啊,夏天比較多,最近沒進貨,沒到時候。」
「這樣啊,」江汀小小聲道,「可是他喜歡向日葵。」
店家又問江汀買花的用途,他只答是朋友生日,沒有透露更多。最後店家推薦了幾種花,江汀便要了一小束,特意囑咐對方挑開得沒那麼盛的拿。他到學校還得一段時間,怕在那之前花會敗。
江汀將花束藏在懷裡,一路小心翼翼地,擠過晚高峰簡直無從下腳的四號線地鐵,終於到了賀川宿舍樓下。
這天直到很多年後江汀還是記得很清楚,可能是因為過於反常的陰雨天氣和久久沒得到回音的信息。
[哥,我來北京了。你在哪?]
屏幕上的這句話被細雨打得看不清,江汀摁滅手機,把它揣兜里,躲到宿舍邊的食堂里等。
雨線纏綿不絕地落在水坑裡,激起幾層漣漪。江汀無聊開始數水坑數,數到第三十個的時候,身後突然蹦出來一個人。
男同學拍拍他肩膀,「誒!這不是是賀川他弟嘛,你怎麼來了?」
從前江汀來北京旅遊找賀川時順帶跟他同學們吃了頓飯,所以對眼前這人有印象,點點頭說:「嗯,我剛來沒一會。」
男同學一拍腦門兒,「給他打電話了嗎,要不要去我們宿舍坐會?」
江汀有點不好意思,隨口扯了個謊:「不了吧……我在等人。」
「等人?」男同學瞥了眼江汀懷裡的花,笑道,「喲,有情況啊。」
江汀咧開嘴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問:「我哥呢?怎麼沒看著他人?」
「最近他老這樣。」男同學看了眼手機,擺擺手說,「這個點他一般不看手機,也不知道天天擱外面幹啥呢。」說著,突然湊近江汀,一臉八卦地問,「你不是他弟嗎?最近就沒聽他說什麼?」
江汀心說我能聽說啥人都不在北京呆著呢:「啊?」
「嘖,你不會還不知道吧。」男同學神秘兮兮地說,「院裡都傳他跟系花走得可近,最近天天玩兒消失,估計就是約會去了。」
江汀好像聽到「嗡」的一聲,大腦中緊繃的弦突然斷了,就連男同學後面說了什麼也一概不知,只會機械地回應,謝謝,知道,慢走。直到男同學消失在雨里,江汀才漸漸反應過來——懷裡的這束花,似乎是沒有必要送了。
他川哥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雨越下越大,江汀亂糟糟地走出食堂,被水滴打得一激靈,又退了回去。
水簾不知是懂事還是會傷人心,愣是趁著遠處來的一對人登對又般配。他們共撐一把傘,女孩手中還捧著很大一束紅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