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府西府云绣楼
青篾湘妃榻上,鹅黄的纱裙铺展而开。纱裙裹着的身体曼妙玲珑、起伏迤逦。宽袖下一截素腕,纤纤玉指攥着一卷书兀自不放。看书的人儿却已酣然入睡,徒留一半青丝遮了面庞,一半青丝洒在玉背之上,随呼吸一起一伏。
好个美人酣睡图!
“嗖”,破空声传来,美人突然弹坐而起,手里还捏着一枚小石子儿。
“妙啊,好身手。”随叫好声进来一位粉衣女郎,亦是花信年华:“几日不见,你这身手似乎更上一层楼了?
“蓉姐姐又拿我取笑,我可是李府的大小姐,哪里有什么身手,蓉姐姐看差了。”李瑰月赖皮地牵拉起沈蓉的衣袖不停摇摆。
“好了好了,你最乖了,是个文弱可怜的大家闺秀,行了吧,放了我的衣袖吧,这可是前儿新裁的衣裙,你莫给我拽破了,拽破了要赔的。”沈蓉无奈地挽救自己的衣袖。
“嘿嘿嘿,蓉姐姐还是懂得疼小姑的。”瑰月复又揽了沈蓉的肩,地痞无赖般往对方怀里拱。
沈蓉闹了个大红脸:“你个促狭鬼,瞎说什么呢,谁是你嫂子。”
瑰月继续无赖:“我说嫂子了吗,我只说了小姑子啊,是有些人自己对号入座吧。”
沈蓉彻底被怼得没了脾气,伸出玉指点了瑰月的额头嗔道:“你这个泼皮,是要看些《女诫》、《女训》来陶冶一下性情……”沈蓉边说边抄起瑰月丢置在榻上的书,扫了眼书名,神情古怪“《天下美男榜》?好你个月儿,我要告诉二叔母,看看你看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这下,轮到瑰月慌了,双手抱住沈蓉,不停缠磨:“好姐姐,月儿错了,可不能让母亲知晓,她真会打我手板的,我平时不看的,就是趁今日母亲出门应酬才偷偷看的,好姐姐,饶了我吧。”
沈蓉见她真的惊怕,才觉找回一成,面上依然严肃认真道:“想我不说也行,拿什么孝敬我一下,要不然我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瑰月嬉笑觑沈蓉:“要不,我替你约我大哥今晚在会仙桥见面。”
沈蓉气笑了:“好你个泼皮无赖,我看就是合该叫二叔母狠狠打手板。”
瑰月见她真的生气了,挨过去,蹭了又蹭,沈蓉依旧不搭理她,瑰月只好睁着黑亮亮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地又拽她衣袖。
沈蓉一脸傲娇:“不说也行,那你得告诉我,天下都有哪些美男啊?”
果然,天下谁能不八卦!瑰月立刻精神抖擞,大眼贼亮:“蓉姐姐,我不服气哦,我哥哥蕲州第一美男,在这榜上只排第九。”沮丧地拍了自己大腿,瑰月继续“可惜我祖父不在世了,要不然一定能排第一,李琅啊李琅,你真丢尽了祖宗的脸。”
沈蓉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那谁排第一啊?”
瑰月有气无力地回答:“南陵北月并列第一。”
“南陵北月,南陵莫非指南陵萧家的二公子,萧长空?”沈蓉问。
“是啊,南陵第一世家的二公子,早就传闻才貌双绝,这北月是指月宫中的四皇子姬无恨。”瑰月支起懒懒靠在沈蓉肩膀上的身子,认真地说:“这劳什子四皇子凭什么比我大哥排名高?”
沈蓉不答,虽然她与李琅的婚事两家家长都已心照不宣,只差过个明路,可叫她现在就公然维护将来的夫君她确实羞于去做,只得婉言道:“四皇子是淑妃之子,自古后妃都是天下海选的美人,就是月宫皇族姬氏也是向来品貌群,如此四皇子居冠也不足为奇。”
沈蓉之言,倒让瑰月想起一桩旧事。
彼时,她在河阴外祖家小住,恰逢外祖父致仕归家。外祖父与外祖母在佛堂外间叙话,因她年幼,并不防她,只遣退了下人,她依旧霸在外祖母膝头。对啊,是霸占,外祖家的几位表兄和表弟很是为此吃味呢。
“老爷春秋尚盛,为何要托病致仕。”外祖母忧心问。
外祖父爱怜地拉拉瑰月小手说道:“朝里不好待了,陛下日渐刚愎,天下民生凋敝,他却一心炼丹求仙,我也一把年纪了,在其位不谋政,对不住百姓,这谋政吧,只拍还不得善终呢。故此托词老病致仕也好呢。”
外祖母:“自是如此,就是感觉太急了些,有些突然。”
外祖父起身开门,左右查看,复进屋关门。
“唉,我是躲祸啊,那日我替陛下拟写春赏诏书,因年下赏赐官员繁多,用时就久了些,陛下最近精神头越不济,反倒伏在御案睡去了。”老人家回忆当时情形,摸摸心口尤有余悸“淑妃娘娘破门而入,容色盛怒,言说要杀了四皇子。”
外祖母颇为诧异,忙问:“四皇子不是淑妃娘娘之子,为何娘娘要出此恶言。”
外祖父顿了顿:“莫说是你,就是很多人都不知晓的,四皇子实非淑妃所出,传言是宫女偶然承宠诞下,陛下把他记于淑妃名下,与三皇子一起教养。淑妃怒闯御书房是因四皇子打了三皇子。”
外祖母皱眉道:“那淑妃也霸道了些,小孩子打打闹闹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也能怒闯御书房?”
外祖父见外祖母抓不住重点,有些急了:“可我听到了啊,淑妃说那个悖伦逆子她不养了,让陛下另寻高人抚养。"
外祖父有点怒了:“你没有听到啊,悖伦逆子!”
外祖母这才不痛不痒地说:“陛下与亲妹青城公主乱伦,其实天下都知的,不想被煌煌卫听到扣上妄议皇族的罪名才不说的,还真当我不知道。这四皇子哪里是宫女生的,分明的确是悖伦之子。”
外祖父有些语无伦次:“你……你竟然知道?天下人都知道?”
“可不是,这样惊天八卦谁不知道?也就老爷还懵懂不知,青城公主艳色无双,关于她的蜚闻在民间传得可快了,说她在母家时与皇兄私通,又贪图南陵萧家六郎人中俊彦,硬是逼死了萧六郎的妻,然后下嫁萧六郎。这事儿虽然隐晦,不瞒老爷,就是我老婆子都知道了,可见得传得多厉害了。大家说四皇子就是公主与陛下的私生子。”
时隔多年,瑰月还记得当时外祖父那如鸡蛋卡了喉咙般不上不下的滑稽表情,不禁噗嗤一笑。沈蓉怪异地瞧了她:“你又因何笑?”
公主与陛下的隐私,皇子的身世当真不好讲与蓉姐姐听,只好岔开话题问道:“姐姐今日是从东府过来的?何事?”
沈蓉方才想起差点忘了正事:“我母亲差我来邀请各位表兄弟并表姐妹后日一起看龙舟比赛呢。尤其是你,万请赏光,可不许推脱在家躲懒。”
“去呢,去呢,我不去,外一蓉姐姐和琅哥哥要递个小纸条什么的,有谁能胜此重任呢。”
“死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沈蓉佯恼,满屋追着瑰月要打。
绣楼里,少女嬉戏打闹的声音悦耳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