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卫姝莫名便想起了守灶的葛婶子,想起了她如犬只般抓着腰牌嗅闻的模样。
此时,葛婶子面上那蛇行般蜿蜒的刺字,与眼前这些离奴面上的刺字,重合在了一处。
卫姝下意识地捏紧了袖口。
一刹儿的工夫,铁锥疾飞、直取敌囚的情形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逝。
在某个瞬间,她甚至以为这一切已然生,两骑金人被杀,她夺马出城,而这些离奴得以逃生。
然后,离奴坊高大的坊门、以及那坊门下挂着的一串串风干的人头,便浮现在了卫姝的眼前。
她松开了袖口。
国之衰微,致使子民蒙难。
纵使早非一国之君,这刻的卫姝仍旧觉出了一种身为天子的愧疚与无力。
却不知,当年她治下的大梁子民们,是否亦如眼前这些身处异国的宋人一般,受着苦、挨着痛、挣着命。
平生第一次,卫姝觉出了自己对当年那些叛军竟也感同身受。
他们或许并没有错。
他们只是与高挂在离奴坊门前的那些头颅一样,在万般无奈之下,做了一个选择。
两者间的区别便在于,后者失败了,而前者却闯进皇宫、诛杀女帝,最终扭转乾坤。
“此事,绝非朕一身可为。”
卫姝的声音轻得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个人的血勇之气,是根本改变不了什么的。
若要变局,便需要一股更庞大,同时亦是自于源头的力量,且这股力量亦必须汇集上至天子、下到黎庶的每一个人,方可最终成势。
聚集这样的力量,需要长久的光阴与上下一心的坚持,可是,大宋如今连仗都不想打,又何谈其他?
而在如此情形下,卫姝能做的,便也只是这样静静地站着、看着、无言着。
血溅五步、快意恩仇,此乃她寄魂之身勃的意愿。
身为一名武者,她想要拔剑,想要砍下金人的脑袋、剜去难看的刺字,想要将这角门、这府邸、这被鲜血染就的街巷与城池尽数踏平。
可最终,她还是将手轻轻搭在了食盒上,眼神亦归于平静。
她是阿琪思。
但,更是卫姝。
狂肆的笑声在短巷中回荡着。
卫姝微阖双眸,深深地吐纳了几息。
初春的空气似打磨锋利的刀刃,裁开鼻端、切入胸臆,渐渐冷却了她的心。
她将视线压低、再压低,直到低至眼前的方寸之间。
她看到食盒上沾了些灰,便以衣袖仔仔细细将之拭去,又将身上的衣裙整理了一番,还弯腰扫去了鞋面上的泥点儿。
前方的喧哗终于平息了下来。
随着那道狭窄木门的阖拢,一切皆隐没于其中。
卫姝兀自立在巷口,高墙遮住了黯淡的斜阳,她的半边身子沐在暗影里,额角的伤疤显得有些狞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