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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四郎,”凌芝颜面色微变,“慎言。”
花一棠似笑非笑看了凌芝颜一眼,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沾了沾唇瓣,“流放三千里,这判的好啊,挑个山清水秀的好方,养上一年半载,待风头过了,再在流放之立几个小功,得了勋奖,便能免去流放的苦刑,若是能立个大功,即可重归太原姜氏宗谱,搞不好,还能博出个功名呢。”
凌芝颜张了张嘴,一句话没说出来。
花一棠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凌六郎你也不必自责,莫说你一个小小的从六品大理寺司直,即便是大理寺卿陈宴凡,也不敢明着和太原姜氏对着干,只能捏着鼻子认了。”顿了顿,“可惜啊,若真判了秋后问斩,姜东还能活几个月,太原姜氏这一顿操作,只能是火上浇油,送姜东更快去死了。”
凌芝颜:“你的意思是,若诱使姜东自尽的人,是为了给单远明报仇?”
“报仇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为了谁报仇可就不一定了。”花一棠道喃喃道,“太原姜氏所作所为,罄竹难书,即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凌芝颜静了片刻,从袖口抽出一条纸卷,“一个时辰前,我的桌案上凭空出现了这个。”
纸卷展开大约三寸宽,五寸长,上面的字迹一板一眼,很是端正,仿佛是印刷出来一般,明显为了掩盖字迹特意写成这般:
【凌修竹之死,另有隐情,事关凌氏生死,若想得知内情,明日午时三刻,云水河上一叙】
林随安和花一棠大惊失色,靳若一把抢过纸条,指腹在上面细细摸了一遍,又将纸对着光看了看,定声道,“纸和墨没什么特别,但是这字,与传闻中云中月的‘木体字’很相似。”
林随安和花一棠对视一眼:
云中月为何要给凌芝颜送这个信息?!
为何偏偏也约在明日午时三刻,云水河上?!
他到底要做什么?!
凌芝颜:“上面所说的凌修竹乃是我族长辈,三十年前莫名殒命,留信之人以他的死因诱我前去,颇为蹊跷。而且,我听到消息,花氏明日午时三刻要与东都净门在云水河上商谈合作之事——”
方刻哼了一声:“靳若猜对了,云中月真要搞一波大的。”
靳若:“来的正好!方大夫,你明日有尸体剖了。”
凌芝颜点头:“既是如此,凌某明日就与诸位一同去会会他——花四郎,你这般瞅着我作甚?”
花一棠看着凌芝颜,眼眶绯红,眉峰紧蹙,手指轻轻摩挲着茶盏,俨然是有些犹豫不决。
众人也皆是沉默了下来。
林随安叹了口气,摊开手掌,“方大夫,将轴书给我吧。”
轴书落在她掌心的那一刻,若有千钧之重,坠得林随安手腕不禁一沉,花一棠猛攥住林随安手腕,漆黑的眸子无声看着她,欲言又止。
“云中月手中有真正的轴书,凌司直迟早会知道。”林随安道。
花一棠抿了抿唇,脸色比之前自己默绘时还要苍白,提声道,“木夏,去备些参片。”
木夏应声退下,凌芝颜恍然道:“你们当真寻到了单远明留下的轴书?”
林随安点头:“可惜真品被云中月偷走了,我们手上这一份是花一棠根据记忆默写出来的一部分,只是里面的内容,还望凌司直做好思想准备——”
木夏送上参片,请凌芝颜含在口中,凌芝颜一头雾水,但见花一棠一副“你不含参片就休想看轴书”的执拗表情,还是捻起参片放在舌根处,接过了轴书。
水榭外风声大作,乌云压境,电闪雷鸣,大雨瓢泼而至,犹如千万道银白的钢针刺入湖水,卷起密密麻麻的黑色旋涡。
众人大气都不敢出,沉默着看着凌芝颜一页一页翻过轴书,他看得很慢,每一页都看得很仔细,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甚至有些微微抖,突然,他的手指顿了一下,眼白迸出血丝,林随安知道,他看到了属于凌修竹的那一页,花一棠的呼吸停了,手指紧紧抠着茶盏,指甲出咔咔的声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仿佛惊雷一般,凌芝颜看了良久,终于,翻开了下一页,表情和身姿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喉结滚动的度变快了,林随安只希望是参片起了作用——
雨越下越大,风如鬼号般呜呜的叫着,潮湿的水汽沿着板漫上来,泛起一层苦涩晦暗的微光,凌芝颜端坐在这片浓稠的净寂中,安静看完了最后一页,收起轴书,系好书带,平平放在桌案上。
花一棠小心翼翼打量着他的表情,“凌六郎,有什么话说出来,别憋着,大的事儿,咱们商量着来——”
凌芝颜:“上任家主死前唯一挂念的,便是凌修竹的死因,死不瞑目,如今凌某总算明白了其中缘由,待来年祭祖之时,定会将此事告知前家主,了却他老人家的一桩心事。”又抬头看向众人,表情坚毅镇定,身姿直,仿佛塌下来也能用肩膀抗住,“只是凌某有一个不情之请,恳请明日诸位助我一臂之力,务必将此轴书毁去。”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愕然变色。
凌芝颜声音低下几分:“太原姜氏虽然近几年在朝堂上略有颓势,但经营百年,根脉极深,这卷轴书内容自是骇人听闻,但对于太原姜氏来说,不过是件无关轻重的丑闻,断不能伤其筋骨,可对于牵涉其中受害人及其家族来说,却是灭顶之灾,不但多年声誉毁于一旦,更有可能遭来太原姜氏的疯狂报复!”说到此处,顿了顿,“我凌氏亦难逃厄运——”
林随安静静看着凌芝颜,他紧紧攥着双拳,苍白的指节微微颤抖着,他在竭尽全力保持冷静,冷静分析利弊得失,可他的眼睛已经被怒火灼烧得赤如火炭。
林随安知道凌芝颜说的没错。就如姜东一般,即便杀人罪证确凿,只要有太原姜氏做后台,便能轻脱罪,若非他莫名其妙死了,想必过几年便又能继续骑在别人头上拉|屎|撒|尿作威作福。
而凌芝颜明明是受害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家族和其他受害人,却只能毁去仇人加害族人的证据,如此无奈,如此可笑,又如此悲凉!
这一瞬间,林随安想到了祁元笙:
【百姓怨不得伸,怒不得平,悲不得诉,蝼蚁被逼至绝境,只能奋力一搏……】
花一棠静默良久,问了一句:“凌六郎,难道就这么算了?!”
“我凌氏与太原姜氏之仇,不共戴!”凌芝颜定声道,“此仇,断不会就这么算了!”
话音刚落,噗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来。
“行行行!我们帮你帮你帮你!你别着急!”花一棠嗖一下窜到了对面,一手扶住凌芝颜,另一手狂摇扇子,“木夏,赶紧去熬参汤鸡汤王八汤,方大夫——”
方刻已经捏住了凌芝颜的手腕,皱眉片刻,“你那王八汤省省吧,他是急怒攻心,气血淤阻,林娘子,揍他!”
林随安毫不客气一掌拍在了凌芝颜后背上,凌芝颜又喷出一口血,剧咳不止。
伊塔奉上墨纸砚,方刻走龙蛇写下一副方子,靳若抓起一溜烟跑出了水榭。
“淤血已出,气息已顺,尚无大碍,”方刻松开凌芝颜的手腕,“凌司直,以后有火要出来,多学学花一棠,不高兴就破口大骂撒泼打滚,要么就学学林娘子,生气就拳打脚踢狠揍旁人,对健康有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