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天浩的语气又变得低沉、颤抖了起来。
唐云曦此刻已经听的入了神,她看着代天浩将双手交叉垂放在双腿上,那双暗红的眼里倒映着月华。
“老人家是一个普通农民,只有一座茅草屋子和屋前的一小块田地。他的妻子早年死于流民叛乱,三个儿子中大儿子被征召到北部的燕州修筑长城,二儿子和三儿子全部被强制性的参军入伍,都不幸死在了当时镇压东部起义的战争中……”
“他在我醒来的时候,给我准备了一碗还带着泥的水和野草汤。”
“那比我在宫里当杂役的伙食都看起来要差的多……”
“却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餐。”
代天浩不禁单手捂住了面部,仿佛在抑制自己的眼泪。
“那位老人家以为我是从北边逃荒而来的外族,他和我说要想吃饱饭的话就去南边的丹州,那里人少地多,愿意干活总归是饿不死的……”
“可这世道,就是不让好人好过啊。”
“当天的下午,秦国的官吏就找上了门来,老人家让我躲起来,无论生什么都不要出来。那帮秦吏说他已经拖欠了一个月的地租和人头税,老人家只是想和他们讲清楚自己的情况,想要他们宽限他几天日子……”
“然后这帮畜生就直接动手,把那老人家打的只剩一口气……”
代天浩说到这里是明显的呜咽了一下,唐云曦看得见,代天浩的左手握拳,青筋暴起,骨头嘎吱作响。
“我就这样看着他被打的奄奄一息,我几次想现身阻拦,但老人家看着躲在暗处的我,拼了命的摇头……”
唐云曦看见了,一行泪水从代天浩的脸颊滴落而下。
“后来那帮畜生走后,我去扶起这老人家,我问他为什么不让我出来帮忙……”
“他只是苦笑,说我一个逃难的难民,都在街上饿昏过去了,哪有力气和这些人高马大的家伙们动手啊?”
“而且就算拦住了他们,他们下一次就要变本加厉的讨回来,这劫难他无论如何也躲不了。”
“他用最后一口气和我说,他没事……他终于可以去和家人团聚了……”
仅仅只是听着,唐云曦都能想象出那是多么凄惨的一幅画面。
“我将这位老人家安葬在了他的屋后,为他简单的做了一个祷告,然后按照他指的方向,一路摸爬滚打的到了江州府。”
“一路上,尽是无人的荒村和沿路乞讨的流民,燃烧殆尽的田野,还有……”
“破败、残缺的尸体。”
“下至新生不多时的婴孩,上至须皆白的花甲老人……真是人间炼狱。”
唐云曦也在秦末战乱时游历过神州的东部,代天浩所说的一切她也曾见过,他说的并不夸张,这还是秦末战乱将起的前夕,她当时所见,可是神州烽火燃起多年之后了——那更是人间惨状。
“我花了两个个星期的时间到了江州城,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我压制住自己体内的灵力,避免被神州的修行者世家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虽然自小知道自己是混血种,但毕竟长在西方,从小接受的思想便是人族是肮脏低贱,卑鄙下流之种族,总有一天龙族会重归大6,再度君临天下。”
“可当我真的来到大6,我能明确的知道,西方的一面之词不可信,人类和龙族也没什么区别,好人坏人哪里都有,底层的百姓也都一样可怜……”
“他们越自诩高贵,在我眼中愈是虚伪可笑。”
“所以在那时,你对人族就产生了好感?”唐云曦试探。
“当我被那位老人救下时,我就已经明晓答案了。”
“或者说,自小我便没有把自己定义成哪一族……”
“云曦你说呢?像我这样的人,注定是两头不讨好的。”代天浩揉了揉头,苦笑。
“我在哪,都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
言毕又是一杯凉酒入喉。
“咳咳……”许是喝的太快,代天浩咳嗽起来。“异类吗……”
“天浩……”唐云曦看着代天浩,不知为何生出一丝心疼。“别喝了,休息会吧。”
代天浩轻轻摇头,声音柔和,“无妨。”
又是一杯酒灌下。
唐云曦也不知道代天浩此刻心中在想什么,怎么一时间连连给自己灌酒去了?
不过代天浩很快就为她说明了。
“之后的事情,你们都该是清楚的了,我遇见了大……周元武和三弟赵羽。”
“我们自江州一城之地揭开了神州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起义,自广袤无垠的西部原野上,天龙旗在一座座府镇的城头扬起,我们的威名自此无人不晓无人不知。”
“云山、梓丘、金陵……”
当代天浩一个个念出曾经他作战过的那些地名时,唐云曦还在想着他是否还记得自己与他的第一次见面。
“我们的人马自西向东推进,与秦帝国形成分庭抗礼之势,而后一路东进,势如破竹,神州的河山自此有了新主。”
“我也从一个默默无名的外族人变成了名扬大6的龙骧将军,直到帝国新立的那一日,我继承了旧国的名号,九州之地,皆知晓我的新称——秦国公。”
“你高兴吗?”唐云曦恰到好处的插进这一句。
“建奇功,立不朽业,封侯拜相,青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