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嬈的目光直直地看著趙焱,像是要看進他心底,她道:「五年,五年的時間,從滅國之後,到唐城,再到安梁,最後回到奉明,縱使他身份是假的,可這五年和我們同甘共苦、為了復國忍辱負重的人,是他不是別人。這麼多年,沒有情也有義吧,三皇叔怎麼能輕易說出殺了他這樣的話?」
她說完這番話,心底的不解和氣憤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像是終於得到了一個豁口,不吐不快。
她朝趙焱走了一步,目光銳利地看著他:「他從坐上皇位,除了在選妃一事上有所逃避,只說朝政,他哪一日不是日旰忘食?他做這個皇帝盡職盡責,哪怕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他也未曾想過將我如何,還給我兵權讓我安心,無論為君還是作為我的弟弟,他有哪裡不好?」
趙焱眸光微動,想起兵權一事,尤其如今知道了姜琸是假的之後,回想起來更覺得觸動。
「……他沒有哪裡不好。」趙焱臉上閃過一絲痛苦的神色,可還是固執道,「可他不是姜氏的子孫。」
「他姓不姓姜重要嗎?是,他身份是假,並非名正言順,可百姓要的只是一個好皇帝,要的是能保護他們讓他們安居樂業的君王,至於這個皇帝是不是姜氏的皇帝,沒有人在乎。」
「可臣在乎。」趙焱看向她的目光忽然如炬,「正如公主所言,他坐上帝位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順,公主又為何非讓他做皇帝?臣曾在先皇面前發過誓,一定會護住上殷的江山,一定會護住姜氏,可是……五年前臣沒有做到。如今,六皇子屍骨遺落在外,甚至不能入臥松原的陵墓,一個假冒者卻頂著他的身份,成為了皇帝,這對六皇子何其不公?六皇子才是皇族血脈,而如今的陛下,並不是。臣,絕不會再食言一次。」
「三皇叔你……」姜嬈被氣得語塞,只覺得趙焱這樣的忠心太過固執。
她一瞬間怒竭,苦笑道:「若真正的姜琸沒死,我不會用一個假的來冒充,可事實就是姜琸已經死了,姜氏無人可繼承帝位,難道非要將他趕下來?皇叔殺了他,又打算讓誰坐上去?」
當初他自北境千里奔赴,想救下先太子,可是只趕到半路,就發生了臥松原上的屠殺。
「想與不想,這都是公主的責任。若他一死,公主一定會選擇站出來。」
這話卻是被趙焱說中了。
當時他就吐了一口鮮血,負疚不已,恨不得帶兵和玄武軍同歸於盡,只是那時候他急火攻心暈了過去,被副將帶回了北境。
先帝於他原本就有救命之恩,而先帝未曾登基前,兩人一同出生入死過多次,後來結拜為兄弟,先帝賜封他為恪親王,享皇室之尊,此乃知遇之恩。
她長久地凝望著趙焱,因為趙焱要殺宋元嘉,讓她心底積壓的愧疚越發深刻,她強壓下去,說:「我想過稱帝,但當初去安梁,我以為我不可能活著回來,所以才將江山託付給他。如今,我活著,皇叔就要殺了他,皇叔,你這麼做,和卸磨殺驢的忘恩負義之徒有何區別?」
趙焱定了定心神,重看向姜嬈:「為了江山穩固,為了公主將來的帝位坐得安穩,這忘恩負義之事臣來做,事後要殺要剮,臣絕無二話。」
「趙—焱—!」姜嬈咬牙切齒,頭一回直呼趙焱的名字。
一個將死之人,如何能做皇帝?而上殷復國,又需要一個所謂「名正言順」的君王。
姜嬈頓覺氣血翻湧,疾步朝趙焱走過去,堪堪在他面前兩步之距勉強停下,死死盯著他:「皇叔有沒有想過,如今我根本不想做什麼皇帝!」
世人皆以為恪親王苦守北境多年,必定是忠義之臣,然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不然。
姜嬈面色一松,狠狠刺了趙焱一眼,連忙轉身朝院外走去:「他往哪兒去了?!」
「公主——」墨雲疾步進了院子,看見兩人正對峙,話音一頓,過了片刻方才續道,「公主,發現陛下的蹤跡了。」
捫心自問,她並非是覺得女子不能稱帝,甚至她最初也想過,只是,當初她為了兵防圖去安梁之時,是抱著赴死之心的。
姜嬈震在原地。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用宋元嘉假冒姜琸這樣冒險的法子。
趙焱沒想到姜嬈真的想過要做皇帝,聞言愣了下,聽了她的質問,目光閃躲開。
趙焱對上她的眼神,目光中流露出幾許肯定:「公主亦是姜氏後人。」
是以這麼多年,他在北境所守的,從來不是上殷,而是姜氏。
趙焱低著頭與她對視,不肯退卻半步。
她問完這話,自己忽然反應過來,一瞬間瞪大了眼睛看著趙焱。
「往南去了,侯爺已經帶人去追了。」
然而,錯過了數個時辰,就算是齊曕親自帶人去追,到底也沒追上。
有關姜琸的線索,在離開湖州之後,就徹底沒了蹤跡。
四月初,姜嬈命舉國暗中搜尋,終於在甸州有所發現,但孟辭舟極為謹慎,很快再次銷聲匿跡。
「姜琸!」姜嬈從榻椅上驚醒過來。
窗邊,齊曕剛將一張紙條系在了信鴿的腿上,信鴿被姜嬈一聲驚呼嚇了一跳,撲棱著翅膀飛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