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小册子的由来,魏倾已经记不清了。
约莫是十一二岁那年,冷宫来了位太监欺负乳娘。当时魏倾被关在屋内,透过窗牖间的缝隙看到那个太监对乳娘拳打脚踢,边打边骂“叫你下贱养的儿子还指望会感激你吗容昭仪早就爬上了李德全的床榻,人家日子过的风生水起,你瞧瞧你”
魏倾当时还小,头一回从别人口中听见荡妇这个词,说的是他生母容昭仪。魏倾曾见过不同的男人从容昭仪屋子中出来,夜里来夜里去,每每这时候乳娘总是捂住他的眼睛,说别看。
冷宫不是什么好地方,走水死人都不见有人管,更别说夜里摸进来几个男人。魏倾的屋子就在容昭仪对门,容昭仪不待见他,恨不得掐死他,魏倾也一样。
但乳娘不同,那个弯腰驼背的女人待她很好。魏倾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似乎有记忆开始乳娘就在冷宫。乳娘会在容昭仪要掐死魏倾时用木盆打人,会将偷来的好吃的悄悄塞给魏倾,还给他取名字希望福气多一点
魏倾见不得乳娘被欺负。他踢开门挡在乳娘身前,被那个太监掐着脖子拎到一旁,“小贱种,老子就是被你耽误了。”
说罢又在乳娘身上踢了几脚才骂骂咧咧离去。乳娘告诉魏倾,那个太监的名字叫阿顺。魏倾记住了,他带着满腔恨意将阿顺的名字一遍一遍写在册子上,仿佛每写下一遍就将人千刀万剐似的。终于有一天在阿顺来找麻烦时,魏倾用木盆砸开了他的脑袋。
阿顺是他杀的第一个人,那天以后,魏倾在阿顺的名字后头写下一个“杀”字,他觉得无比轻快,好像压在胸前的一块巨石被移开了。
从冷宫到福宁殿,从不受待见的皇子到帝王之位,魏倾狠辣手段看不惯谁杀谁,渐渐的这个习惯就被保留下来,直到霜落的名字出现在册子上,她是唯一活到现在的例外。
魏倾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一个习惯会招来霜落的误会。他一开始确实想要小丫头的脑袋,没有什么原因,就是单纯地觉得霜落那颗脑袋不错,很适合砍下来。
可是渐渐的,他想要的不仅仅是霜落的脑袋,他迷恋她的吻,迷恋她身上的香,后来更是迷恋她这个人。
魏倾不是霜落那样的蠢蛋,他比霜落更早看清自己的心意。
他想要她。
可是如今,事情被一本册子搞砸了。魏倾看着霜落在殿内忙忙碌碌的身影,头一回对以前做过的事情感到懊恼。他为什么偏要有这个习惯呢又为什么偏要早早地将霜落的名字写上去呢
魏倾头疼,他走过去从背后抱紧霜落,低头蹭蹭霜落的后颈窝,“对不起,是我错了。”
“那本册子是不是你的”
魏倾答“是。”
“可有人逼你这么做”
魏倾顿了下“没有。”
霜落没有找到搓衣板,福宁殿不可能有这种东西。她现在就像一颗快被吹到极限的气球,很快就要炸了,小丫头在他怀里挣扎着不让魏倾抱“你这个混蛋,王八蛋,黑心蛋,我从一开始就真心待你,你竟然想杀我。”
“既然你一开始就想杀我,那为什么还不动手是不是想等我把孩子生下来,来一招去母留子”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不靠谱,魏倾再不解释只怕人就要跑了。
魏倾紧紧抱着她,不管霜落怎么挣扎都不放手,他声音软下来,哄她“好了好了,是我错了。刚开始确实想杀你,后来留下你不是因为孩子,也不是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想让你一直呆在我身边。”
霜落才不听,怒道“待在你身边干嘛一直给你生孩子吗还是等哪天你想杀我了方便动手”
魏倾轻轻在她后颈上吻了一下,很虔诚“都不是,因为我喜欢你。”
时间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周遭一切都安静下来。殿内甘松的香味很淡,丝丝缕缕缠绕在霜落身上,她好像被熏醉了。脑袋晕乎乎的,身体变得轻盈,她好像要飞起来了。
他说喜欢谁来着
霜落傻傻的,呆呆的怔愣在原地,迷茫取代了满腔怒火,变得不知所措起来。从小到大,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霜落也一直认为魏倾不是会说这种话的男子。
小丫头憨,被人吃干抹净肚子里揣上崽崽了也不知喜欢为何物。她就是觉得待在魏倾身边挺好的,有钱,有好吃的还不会被欺负。从他们结成对食那天开始就是一体的,魏倾好她就好,魏倾倒霉她就倒霉。因此霜落从没往喜欢这方面考虑,潜意识里,她就是希望魏倾好。
可是现在魏倾说喜欢,这可把霜落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问“你你喜欢我什么呀”
魏倾被这个问题难住了,思索半晌还是没有答案,他对哪个答案都不满意,只好坦白道“不知道。”
霜落又不高兴了,她鼓起腮帮子“你这人一点诚意都没有。喜欢我又说不出理由,你说喜欢我漂亮,勤劳,善良很难吗”
魏倾垂眸望她。小姑娘是挺漂亮的,眼睫纤长,小脸粉雕玉琢,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小美人。魏倾也承认她勤劳能干,品质纯良,可这些好像都不足以构成魏倾喜欢她的理由。
见魏倾沉默了,霜落有点火大“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呀算了,不重要。别以为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说两句喜欢我就没事,我生气了,哄不好了。”
魏倾捏她脸上软软的肉“能不能哄好,要试试才知道。”
霜落双手抱在胸前,瞅他一眼“怎么你想哄我”
魏倾点头,依旧抱着她“给个机会,让我哄哄你。”
“你这次犯的错误太大,我绝不轻易原谅,会很难很难哄的。”
“我就喜欢挑战有难度的。”
霜落费力将两人的距离拉远一点“好吧,给你个机会哄我。”
“要哄多久”
霜落瞪他“哪有人问这个,看你表现。表现好我才原谅你,表现不好我就回浣衣局去不理你了。”
一番商量,两人总算达成了共识。天早就黑了,屋外夜色沉沉,整座皇城好像一个巨大的黑影。福宁殿才刚经历过郡王一事,殿外依旧有重兵把守。
今夜郡王逼宫的事情传出去,魏倾明日还有诸多事情要应付。不过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人证物证在手,魏源这回不可能翻身。
魏倾将人抱回床上,安抚她“你先睡吧,我还有事要与朝臣们商议。”
若平时的话霜落就乖乖睡了,可今天不一样,霜落没忘记他们还在闹别扭,这人先前可是要杀自己的。
思及此,霜落从床上爬起来穿好鞋袜“不在这里睡,你还没有把我哄好,睡在你的地盘上算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