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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九变龙王(第2页)

周祖谟占了便宜,心中欢喜,说起话来东一句、西一句,颇有一些不着边际。陆渐笑笑,问明他贩来的货物,却是绸缎茶叶、瓷器药材,还有若干玉石。

陆渐随宁不空做过账房,尾张一国的财物进出,大都经由他之手,是故这一船货物,仔细想来,竟也不算什么。

他以倭语问明行情,如实告知周祖谟,周祖谟权衡后选择交易。其间陆渐又代他计算得失,两日交易下来,斩获颇丰。

周祖谟不料寻了个廉价通译之外,更白赚了一个精细账房,一时喜不自胜。次日入夜,细问陆渐出身,才知他被人挟持来倭,不由一拍大腿,骂道:“他奶奶的,定然是狗倭寇干的好事。”陆渐摇头道:“不是倭寇,劫我来的是唐人。”周祖谟道:“那就是假倭了,操他祖宗,哼,这些狗汉奸的祖宗怕也没脸见老子。”

陆渐不由奇道:“周大叔如此痛恨倭人,怎么会来倭国做买卖?”周祖谟的神色颇不自在,左顾右盼地说:“那些臭小子呢?又逛窑子去了?”

陆渐一瞧,果然不见了几个船工,便问:“逛什么窑子?”周祖谟瞧他一眼,微微笑道:“逛窑子么,便是去女人成堆的地方,花钱挑上一个,跟她大行周公之礼。”

他见陆渐懵懂,一拍他肩头笑道:“你有三两银子的佣金,要不老爷带你去见识见识,挑一个中看的姐儿开荤?天南海北的窑姐儿我也见多了,唯独这倭国的还没玩儿过。”周祖谟一介粗人,兴致一来,大谈生平艳遇,聊得兴起,色心大动,见陆渐不去,另叫两个伙计,上岸快活去了。

片刻人去船空,仅留三两个护卫照看货物,闲极无聊,一伙人便聚在舱中赌钱。陆渐一贫如洗,无所事事,想到所学的“十六相”,尚有四相未能练成,自到船尾苦练,子夜方告成功,心想:“大师说的三十二相,我只学了一半,却不知另一半上哪儿学去。”想到鱼和尚,思念之余,又觉黯然。

次日,众人上岸交易,将存货卖了七七八八,再看行情,低价购入硫黄、苏木、刀扇、漆器等东瀛土产,打算运归中土。

料是买卖顺畅,周祖谟大为宽心,每晚都与众海客去妓楼寻欢,黄昏上岸,凌晨方回。陆渐苦练十六相,渐渐贯通,只是远未达到鱼和尚所说的“化尽相态,仅存神意”的地步。

这一日傍晚,周祖谟忽道:“小陆,你今晚随我们去吧。”陆渐吃惊道:“我可不去。”周祖谟笑道:“让你去,不是逛窑子,而是做通译。”陆渐道:“通译什么?有买卖吗?”

“好买卖!”罗小三笑道,“周老爷新近勾搭上一个倭妓,想给她赎了身,带回去做小老婆。你说,这是不是好买卖?”

周祖谟笑骂:“死猴儿,尽会子虚乌有地损你老子。说起来,那些倭婆子叽里呱啦的,也不知多收了老子的过夜钱没有。陆渐你今晚去了,一定要给我弄明白了。”

众海客你一句我一句,尽挑妓楼中的勾当说事。陆渐听得面红耳赤,做声不得,周祖谟却不容他多想,连唬带哄地拉他上岸。

一行人说说笑笑,转入一条小巷,巷内昏暗幽深,檐角风灯摇曳,映得众人的面孔忽明忽暗,巷子里气息污浊,浓得化不开的脂粉气混合了一股奇特的腐败味道。两侧的小门开了又关,关了又开,偶尔能从门缝间瞧见一张素白如绢的面孔。

走到巷子尽头的一扇漆门前,周祖谟止步道:“你们在附近守候,我跟小陆进去。”众人一反嬉笑,肃然站在檐下。

陆渐但觉奇怪,却见周祖谟走到漆门前敲了三下,漆门大开,露出一张敷满白粉的妇人圆脸。

妇人问:“你们找谁?”陆渐一怔,却听周祖谟说:“小陆,你告诉她,我们来找龙崎先生。”陆渐说了,妇人大为疑惑。周祖谟忽地摸出一块银子,塞到她的手里,那妇人怔了怔,退后关门。

两人立了半晌,漆门忽又敞开,妇人出门行礼:“龙崎大人问有什么事?”周祖谟听了通译,举起手来,嘴里发出“砰砰砰”的声音。

妇人一呆,又关上门,半晌出来说:“龙崎大人有请。”周祖谟咧嘴一笑,当先入内,进门时还毛手毛脚,在妇人身上摸了一把,惊得她后退两步,低声咒骂。周祖谟左右听不懂倭语,装聋作哑地走了,陆渐跟在后面,连挨了妇人几个白眼。

漆门虽小,门内却别有乾坤,但见回廊曲柱,围着一簇高及两丈、七孔八窍的峻峭湖石,回廊四角朱灯流转,映照出奇花异卉。

曲廊十步三折,时见山石嶙峋,池沼溶溶,睡鹤惊起,寒凫飞渡。周祖谟不由低声咒骂:“倭狗倒会享福,把苏杭的园林也搬来了。”

咒骂间,二人被领到一所小厅,圆脸妇人一拍手,进来两名年少女子,身着短衣,眉眼清秀。那妇人道:“请二位更衣。”

陆渐吃了一惊,周祖谟听了通译,笑道:“倭狗挺谨慎,小陆你告诉她,更衣不必,若要搜身,大可搜来。”

陆渐说了,圆脸妇人点点头,示意二女上前。周祖谟风月老手,放开四肢,任其摸索,面上露出陶醉之色。

陆渐却觉那少女紧贴自己,娇躯火热,呼吸微闻,十指所过有如蚁附蛇行,不由头皮发麻,浑身燥热,当那少女摸到大腿根时,他再也忍耐不住,忽地向后跃出。少女初时一怔,跟着掩口轻笑,转身与圆脸妇人议论。那妇人不时打量陆渐,眼角聚满笑意,陆渐越发羞愧,几乎抬不起头来。

搜身已毕,妇人当先带路,转过两道曲廊,忽见远处一座花厅灯火通明,笑语时来。

妇人走到厅前,躬身道:“龙崎大人,人带来了。”厅中一寂,有人以倭语高叫:“谁买鸟铳?”陆渐定眼望去,说话的是一个矮胖倭人,光头无须,大肚腆出,身周坐了几个美貌倭女,媚眼顾盼,向着二人打量。

周祖谟笑道:“小陆,那人说什么来着?”陆渐说了,周祖谟笑道:“你告诉他,我买鸟铳。”陆渐大吃一惊,瞪眼望他。周祖谟拍了拍他肩,叹道:“小陆,什么也别问,只管通译就是。”

陆渐满心疑惑,将周祖谟的话说了。龙崎道:“你是唐人,按本国律法,不能卖鸟铳给你,若是卖了,便有莫大的风险。”

周祖谟笑道:“一分生意三分险,三分险中十分利,没有风险,不成生意。风险越大,利就越多,龙崎先生想必也懂这个道理。”

龙崎道:“话是这么说,但若命都没了,再多的利也没用。”周祖谟道:“此事你知我知,只要不传出去,谁又会要你的命?”龙崎沉默时许,忽问:“你要多少支?”周祖谟道:“一千五百支。”陆渐吃了一惊。龙崎听了通译,骇然道:“什么?这么多?”

周祖谟笑道:“我这几天在附近的妓楼里打听过,这个数目,别人拿不出来,龙崎先生一定有的。”龙崎摇头道:“我只是卖铳的商人,不是造铳的豪强。一千五百支太多,须得花时间凑齐。嗯,你给什么价钱?”

周祖谟伸出四个指头:“我给现银,四两银子一支。据我所知,这个价全日本也没有过。”龙崎沉吟道:“不成,你是唐人,要数又多。一口价,五两银子一支,还要先付三成定金。”

周祖谟心中狗倭寇、死胖子一阵大骂,脸上却笑嘻嘻地说道:“好说,一言为定。待会儿我让人送定金过来。”龙崎眉开眼笑,摆手说:“不慌不慌,来,大伙儿喝两杯,叙一叙。”

周祖谟笑道:“我有事在身,不便叨扰。龙崎先生何时能够凑足鸟铳?”龙崎沉吟道:“五天左右。”周祖谟点头道:“好,我五日后再来。丑话说在前头,鸟铳得支支精良才是,若有一支次货,休怪周某无礼。”龙崎笑道:“你放心,本处的鸟铳,全为名匠锻造,无论铳力准星,那都是绝好的。”

周祖谟笑笑告辞,他一出漆门,满肚皮的怒气发作出来,破口大骂龙崎。众海客一听五两银子一支,也都气愤,猪狗畜生一阵乱骂,直骂到船上才消气。

陆渐心存疑惑,问道:“周大叔,你买那么多鸟铳做什么?七千五百两银子,账面上可没这么多!”周祖谟摆手道:“小陆,你别多问。”命人抬出两口铁箱,揭开一瞧,尽是白花花的官银。

周祖谟称足二千三百两,冲罗小三说道:“你和小陆送到龙崎那里,多出的五十两银子,就说是周某送给他身边姑娘的脂粉钱。”

“送他娘的棺材钱。”罗小三怒道,“那奸商占了莫大便宜,干吗还要多给他银子?”周祖谟正色说道:“骂人归骂人,生意归生意。我受了重托,这笔买卖只许成、不许败。我瞧龙崎眼神游移,性情奸诈,若不多赔些银子,怕是拴不住他。”

罗小三将信将疑,招呼两个伙计,与陆渐扛了银子送往龙崎府上。路上陆渐忍不住问:“罗大哥,你们不像是来做生意,倒像是专门来买鸟铳似的。”

罗小三苦笑道:“是啊,早先的生意都是顺手买卖,这批鸟铳才是正货。可惜买得太多,寻常商人供给不起,我们在妓楼里厮混了好几天,才知道龙崎这条道儿……”说到这里,他自觉失口,忙说,“小陆,你别太好奇,乖乖做你的通译。要么此事涉入太深,将来想脱身也难了。”

陆渐不禁默然,两人将银子送到龙崎府上,领了收条,方才回船。

其后几日,周祖谟似乎忘了买铳,仍令陆渐卖出存货,购入土产。初时他还自己经手,后见陆渐诚实可靠,也乐得轻闲,放手让他交易。陆渐却知这周祖谟外表粗鲁不文,内心锱铢必较,当下不敢怠慢,每一笔交易货比三家,方敢下手。他明做买卖,心中却始终惦记那一批鸟铳,心道数目如此之巨,尾张一国也不曾有过,但周祖谟一掷万金,真不知作何用途,倘若行凶做恶,可是大大的不妙。

疑虑间,五日过去。这日入夜,一个倭人找上船来,说道:“龙崎大人的货已备齐了,你们带好银子,随我去取。”周祖谟点头道:“你等一阵子,我们点齐银子就来。”

当下转入内舱,周祖谟取出四口银箱,装齐银两,又加了两口空箱,命众海客从各自取来刀剑弓弩、短枪盾牌藏在箱内。

陆渐看得发呆。周祖谟正色说道:“咱们只防小人、不防君子。倭狗若守信用,那就罢了。倘若不讲信用,大伙儿也不要跟他客气。”又对罗小三道,“动起手来,你看好小陆,莫让人伤了他。”罗小三笑道:“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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