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将军!”
人群惊呼,榻后兵丁一拥而上。
不待西军近前,电光火石之间,檀道济已然倒飞三丈,口吐鲜血于地。
榻中人,慵懒掀了锦被。
被子上两口窟窿,西军统帅一双手,四个手指捻了双斧斧刃,毫无伤。桓家小子,连天哈欠:
“以为是什么人物,你也当得起好汉二字?刚才那脚踹的轻了,本来想和你再好好玩耍玩耍,故而留了八分劲道……”
举起农家樵斧,咧咧嘴,劈手撅断一斧的斧柄;悬腕轻挥,又将另一只樵斧朝着檀道济破风扔出,正中道济的肩头。
青面客歪肩倒地,仰面躺进血泊里。将士欲要上前擒拿,又被桓玄摇手拦了。
桓家小子歪坐榻上,伸伸两脚,左右与他把狼头战靴穿好。
桓玄叹道:
“练兵还是不狠。你们这群酒囊饭袋,青天白月的,让这蠢物轻易潜进营里,弄下这场大火!昨夜轮值守岗的将校们,不分军职高低,都给我宰了。过几日攻打北府,请诸君人人用命——倘有小败,莫怪我‘十一抽杀’!”
血泊里的汉子,握住肩头樵斧,猛力一拽,生生把伤口里的斧头拖出,疼得青脸泛白。翻过身子,五指扣地,艰难站起来八尺的虎躯,仰怒目桓玄,巨口狂笑:
“桓灵宝!你逆天行事,荼毒百姓,父子两代祸乱荆州,岂得长久?我生不能食你肉,死当追你魂!桓玄!桓玄!”
朝阳从江陵东门激射而出,楚天皆赤,日贯白虹。血流满地,檀道济匹夫一怒,举斧再向桓玄冲杀。
十万江陵子弟,人人俯;西军兵将,个个心惊。卞范之双目涌泪,悲不自胜,急上前道:
“将军,如今天下汹汹,欲成乱世气候,麾下少不得这样的横行妖兽。怜他一腔壮勇,将军饶他一命吧……”
“我五年的粮草,叫此人付之一炬,打乱我满盘大计!饶他?天下人都见了今日之事,饶了他,如何能再举西军威信?一刀杀了,确实可惜——必将此人押往来处,当着江夏贱民面前,把他剥皮实草,万剐千刀!”
恼恨间,大斧临头。
桓灵宝轻轻推开谋主,身子一侧,斧头将卧榻劈得稀烂。轻易躲开这斧,桓玄舒展鹰爪,一把扼住檀道济的咽喉。
桓家小子,犹且端坐在半烂的卧榻。一手扼了道济的脖颈,捺着汉子跪下;一手握指,拳如飞电,猛捶青面客面门。
檀道济命已半死。桓玄停了拳,道济虚弱至极,吐出一口血唾。强抬着头,青脸上血肉模糊,鼻绽颧开;一只眼睛被打成荔枝,尚用单只虎眼,仰怒视桓玄:
“我听闻……桓家小子,惯用一杆……吞蟒亮银戈。桓灵宝,你的长戈呢?给你爹个痛快的……”
稍松了檀道济的咽喉,往下使劲一捺,逼他跪得更低了;桓玄脸色冷,目中杀气凛然:
“我的长戈岂能轻出,你这样的货色,也配见?嘿,你看我,你他妈的敢看我?蠢汉,把脑袋低下来!”
檀道济已然濒死,头仍强抬:
“男儿脸挂墨石色……一路看天不低头!”
“你是不是以为,我桓玄就该是条十恶不赦的恶龙?那大晋司马一门,又算什么东西!我十八岁起兵,继承先父遗志,转战江汉;纵横南北,正为结束这流离乱世。不死几个人,不沾两手血,如何成就大业?我苦一州百姓,能换百世太平。百世天下,比之于一州细民,哪个重,哪个轻?”
檀道济冷笑无力:
“桓玄,你才是蠢汉。这天下……天下不姓司马不姓桓,天下本就是百姓。”
“好,好,好汉子。”桓玄厉声大笑道:
“到底是把我当成恶龙了。说起来,世人皆错看我桓灵宝,也不差你这一介匹夫。檀道济,你若有命活下来,真能做个屠龙的好汉,你的头上,难道能永世不生双角?没有我这收藏金珠宝玉的恶龙,你这样头铁的好汉们,日后又如何向天下人解释清楚那浸满鲜血的泼天富贵,究竟是何来处!”
青面客用尽全部气力,望天呼吼:
“司马也好,桓家也罢,一而再,再而三,只要那生民百姓不死,你这些畜牲就活不下去!普天之下,又有哪个生来愿做杀人草寇,逆流行险?去你娘的千秋万世、本朝后世!人生五十年,我只要眼前快意,只要讨此生不平!”
“桓玄,杀了我吧,杀了我!今日虽力不能敌,也让你看见我江夏檀道济,究竟是何许人也!”
桓玄面沉似铁。
忽然城外哨探来报。
“北府三千精骑渡江,马渡江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