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未晴,午后的猗兰馆里倒有一丝清凉,正百无聊赖的时候,外面小太监来,在门外叫了声“回事”。
银朱忙出去看,见小太监捧了个食盒上前,说“这是皇上赏赐,独给小主儿消闲的。”
皇上赏赐,当然得谢恩,颐行忙和含珍一起到了门前,跪在槛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万岁爷隆恩浩荡,谢万岁爷赏。”
小太监将食盒交到颐行手上,垂袖打个千儿,复顺着小径往南去了。
颐行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一看,满满一盒子樱桃,个个闪着丰润的光,那橙红相间的色泽,别提多招人爱了。
“樱桃”颐行盯着食盒喃喃,豁然站起了身子,“皇上说这樱桃是独赏我的吧储秀宫旁人都没有”
含珍和银朱点头,不得不说,皇上好像知道很多事儿,比她们想象的更多。
颐行咬着唇琢磨了片刻,最后说“皇上是以此警醒我,别忘了樱桃的死啊。抛砖引玉给我盒樱桃,让我拿它当敲门砖,好好和懋嫔较量较量。”
说着盖上盖子,把食盒搬在了手里,昂挺胸道“我这就上前头去。”
含珍和银朱来不及劝她三思,她已经迈出门槛,走上了通往正殿的甬路。
银朱在她身后提心吊胆,“皇上是这个意思吗”
颐行坚定地说是,“皇上还等着我成器呢。”
可是皇上要是真知道懋嫔假孕,还不得雷霆震怒吗,有这闲心看猫捉耗子反正银朱是百思不得其解,再要劝她三思,颐行已经捧着食盒,登上了前殿的台阶。
殿门上站班的宫人见她来了微微俯,请她少待,一面向内通传。
颐行站在东次间的屏风前等了等,不多会儿见如意出来了,向她蹲了个安道“颐主儿,您怎么这会子来了我们主儿正要歇下呢。”
颐行示意如意看她手上食盒,赔着笑脸道“皇上差人送了一盒果子来,说懋嫔娘娘怀着龙胎,必定爱吃,命我从中挑最好的装盒,送来孝敬娘娘。”
这话其实不通得很,如意道“才刚养心殿打小太监过来,娘娘是知道的。既是给娘娘的,何必转一道手,先送到小主那儿”
这不是为了换来懋嫔的接见,不得已胡扯的借口么。
颐行想了想道“昨儿万岁爷训诫我不懂宫中规矩,也知道我随居储秀宫,少不得要惹懋嫔娘娘生气。这果子让底下人挑,只怕手上不干净,还是我亲自选了送来的好”实在编不下去了,便道,“姑姑知道我的心意,烦请替我通传娘娘一声,我送了果子就走,绝不叨扰娘娘。”
如意原本就比晴山好说话些,老姑奶奶那份沾缠也不是没领教过,要是不通禀,没准儿她会一直等下去也不一定。
如意无奈,只好说“那请小主略等等,奴才进去再回娘娘一声。”说罢重新退回了次间里。
颐行托着食盒深吸了一口气,虽说懋嫔绝不待见她,但伸手不打笑脸人,总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况且皇帝两次赏东西,她都是心知肚明的,若是对无宠的嫔妃,不见也罢,可冲着这位眼看来前途不可限量的老姑奶奶,终归会人情留一线。
果然,如意很快回来了,欠了欠身子道“小主,我们娘娘传您进去呢。”
颐行欢快地应了声,捧着食盒绕过了屏风。
懋嫔真是到了歇午觉的时候了,连头都拆了,满头青丝随意放下,垂挂在胸前。那身素白的里衣覆盖住隆起的肚子,全身上下没有任何妆点,只有手上两支赤金铜钱纹的指甲套一下下在间穿行,有些无奈地瞥了颐行一眼,曼声道“我这儿什么都不缺,你们答应的份例本就少,自己留着就是了,何苦巴巴儿送到我这里,回头赏了下人受用。”
这话是真不好听,懋嫔傲慢惯了,现在又仗着遇喜愈娇纵,说话从来不肯留人脸面。
颐行却并不感到为难,反正又不打算和她交好,因此说的都是场面上话,“娘娘赏了下人,是娘娘体恤跟前伺候的,我给娘娘送来,是我对娘娘的一片心么。娘娘瞧瞧,好新鲜的果子呢”一面转身让银朱掀开了食盒的盖子,往上一敬献,说,“娘娘,吃樱桃吧。”
这声吃樱桃一语双关,惊得懋嫔一怔愣。
其实此樱桃非彼樱桃,不该有心扯到一块儿,可不知怎么,这两个字从老姑奶奶口中说出来,就针扎似的让人难受。
懋嫔当即脸色就不好看了,早知道这小答应存着别样心思,眼下果然应验了。
真是好笑得紧,她随居在储秀宫,自己一宫主位没难为她,她自己倒不依不饶起来。送这樱桃做什么暗示她之前打死了她的小姐妹那丫头吃里扒外偷了她的银子,后来落得那样下场,不正好替她解了气吗,她还较什么劲
“我不吃,拿走”懋嫔向后让了让。
可颐行这会儿已经送到脚踏前了,平地上左脚绊右脚都能摔一跟头的,要装模作样起来,还不是驾轻就熟。
“娘娘何不尝尝,甜得狠呐”她脸上带着笑,愈往前敬献。
就在这时,时机恰到好处,颐行的脚尖往脚踏上一绊,手里食盒高高抛起来,人往前一扑,又快又准地,直接扑到了懋嫔肚子上。
“啊――”
懋嫔一声尖叫,响彻云霄,掉落的樱桃纷纷砸在了她脑袋上,她也顾不得了,一下将颐行掀在了一旁。
殿里的人,谁也没想到老姑奶奶会闹这出,怔忡过后才慌乱起来,伴着懋嫔的怒斥“贱人你这贱人”,一窝蜂涌上去,七手八脚把颐行拽开了。
晴山和如意白着脸上前查看,颤声问“主儿,您还好么可有哪里不适啊”
懋嫔惊魂未定,这时的怒气达到顶峰,一手护着肚子,一面指着那个冒失鬼怒骂“我就知道你没按好心您想害我想害我肚子里的龙胎来人把她给我拉下去,乱棍打死”
懋嫔一声令下,左右的人果然摩拳擦掌要上来拿人,却被颐行高声的一句“不能”,喝得顿住了脚。
然而那句有气势的喝止之后,老姑奶奶还是服了软,战战兢兢说“娘娘,都怪我莽撞,您别搓火,仔细动了胎气我是有了位分的,您不好随意打死我,还是先宣个太医瞧瞧吧,龙胎要紧啊”
懋嫔到这时脑子里都是嗡嗡的,当然说乱棍打死也是一时气话,毕竟凭老姑奶奶傲视全后宫的辈分,和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宫女不同,要是晋位没两天就死在了储秀宫,只怕上头饶不了她。可她又拿捏不准她这一扑,到底感受到了多少,万一她察觉到这肚子不对劲,又该如何是好
宣太医怎么能宣太医,宣了岂不是不打自招。可不宣,必定让她愈怀疑,这时候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懋嫔被这种架在铡刀下的处境弄得火冒三丈,纵使边上人一径安抚,也赤红着眼狠狠瞪着这个魔障。
颐行呢,知道她不会请太医,心里也急切,扭头吩咐银朱“你守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去宫值请太医,上养心殿找怀恩大总管禀报”
银朱被她一喝才回过神来,嘴里应是,刚要转身出门,却被身后的晴山连带几个大宫女拦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