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似乎另有目的之处。杨臻还记得当初随昆仑门人进山之后的前进路径,当时他与顾慕之同行,项东衢和季风轻那两条路他虽不甚清楚,但起码以他当时所走之路来看,温凉的前进方向明显不是先前通行之路。
杨臻虽有所觉察却并未戳破,毕竟温凉对这里比他更熟悉,既然是同行,且目的一致,温凉总不至于会害死他。
祝希和少言之后场面难免有些压抑,温凉与杨臻还好,即便是一世的哑巴也不会有难捱之处,祝希和再不活泼也耗不过这两个心思极重的人。之前有她多嘴活络两句,但也不好说得太多,何况她又有多少本事能逗笑杨臻呢?
在前面开路的温凉没有半点征兆地突然停了下来。祝希和借着荧光看见温良面前似乎有一堵石门,她尚且纳闷,一路过来似乎并未再现穆琏一行人的痕迹,这堵石门更不像是被人动过的样子。她知道这位温叔叔心思沉重,深不可测,更猜不出他到底想干什么。
温凉在他们二人的注视下刮去石门及周围的几处积年厚尘,对着上面的一处凹陷将环雀玉佩装了上去。
等待片刻后,三人面前的石门沉重而缓慢地开启,一抹悲凉惨淡的幽蓝先一步从门缝中漏出来。因为雾光色泽稀奇,他们皆对此瞩目不已,然而石门洞开之后,温凉手中的荧荧绿光立刻压过幽蓝,掩掉了那一抹转瞬即逝的幽静。
温凉用手稍稍遮了遮夜明珠的光,率先踏入石门之内。祝希和想跟进去,却现杨臻似乎并不想往里去,一时不知该作何选择。杨臻也只是抵触了片刻而已,温凉这次进玉虚的目的可能不只是温氏遗藏,眼前这处小门之后恐怕也是他们温家人留下的买卖。杨臻是无所谓温凉有多少心思的,他更惦记前头未明情状的徐枢穆琏等人。
祝希和等到杨臻的回应之后才放心地过了石门,石门之后虽算不上多么宽敞,但也绝不至于逼仄,调步拐过一块影背墙似的磐石后祝希和与杨臻便看到了方才幽蓝雾光的源头。
石室尽头墙根处有一枚幽蓝亮点,似乎也是一颗夜明珠类的东西,只是没有温凉那颗大罢了。不过也因温凉把他那颗珠子放在了另一端远些的墙角,才给那抹幽蓝留出了一丝喘息之隙。
那粒幽蓝被置于一副干而未败的枯骨上,枯骨则呈一派禅坐之态。看衣着似乎是个女人,且细看之下骨骼纤细,想来也八九不离十。
祝希和不禁打了个冷颤,方才还觉得这幽蓝别有意境得好看,眼下却诡异了起来。
温凉单膝触地在枯骨前蹲下来,沉默端详片刻后抬手轻轻抚上了枯骨干瘪凹陷的面孔。
祝希和不由得躲到杨臻身后,盯着这吊诡的场面,满脸都是莫名其妙。
“爷爷的雀眼石竟然在你这里,”温凉将那枚幽蓝的珠子捡起来道,“我还以为它在那场大火中被焚毁了呢。”
正当杨臻与祝希和还在猜测此人身份之时,温凉接下来的一句话却令杨臻寒毛奓起。
“想来也是,父亲连环雀佩都给了你,此物又算得了什么。”
杨臻瞠目,温氏的环雀玉佩由杨恕转交于他,他又给了温凉,但归根究底,这东西是从温婉留下的,玉虚深处这副孤独的枯骨竟然是温婉吗?
温凉垂眸间现敞衣与襦裙中间似乎夹盖着什么,他捏住几根流苏穗轻巧一抽,取出了一枚同心结。金线编织,其中仿佛杂有青丝佩带之类,上头还分散穿着四颗红玉珠。温凉只看了一眼,便寒目皱了眉头,只是他背对着杨臻和祝希和,所以那两人也看不到他的神情变化。他起身时已是神色如常,前进几步便把同心结递到了杨臻面前。
杨臻并不伸手去接,只道:“还不是要轻动得好。”
祝希和从旁伸手想把同心结拿过来仔细看看,却被温凉绕弯躲开。温凉朝后摆了一眼道:“你难道猜不出她是谁?”
杨臻面色难过,对着那副枯骨想看却又不敢看。
祝希和还想拿来好好瞧瞧,她觉得这枚同心结的编织之物似乎有些不寻常。
温凉仍是躲开道:“这不是你能碰的。”
祝希和虽然心有不服,但看温凉脸色严肃,便要暂且作罢。
温凉拉过杨臻的手把同心结塞到他手中道:“拿着,就当留个念想。”
杨臻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同心结,视线不禁模糊起来。身旁的祝希和好奇地问:“怎么回事,这个人是谁啊?”
这个人是谁呢?
杨臻握紧同心结,上前几步缓缓跪在枯骨近前。从前他跪师父,跪死去的杨恕,如今也跪给素未谋面的母亲。这张枯干的面颊对于从前相识的人而言仍可辨别模样,但对于杨臻却毫无怀念想象的余地。他抬手扯下身上的大氅小心翼翼地罩在了枯骨肩上,又为温婉把大氅上的兜帽戴好。他眼瞧着温婉这一身实在单薄,生前苦寒死后孤凄,既然她选择长眠于此,杨臻也不能勉强什么入土为安、魂归故里,能为她做的也仅此而已了。
温凉安静许久后摸出一枚与云轻一样的装有磁丸的琉璃小盒,摆正看了看后忽而嗤笑一声道:“面朝东北,你到死都还在做梦。”
祝希和听得困惑,她一早注意到枯骨禅坐的方向不对门也不顺墙,但也因在石道中转了太久而辨不大清方位,平白听温凉说这么一句更是摸不着头脑。这边厢搞不清状况,再看向另一边时,却现杨臻正是俯身而起,竟似乎是刚叩磕头过的样子。如此一来疑惑更盛,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
温凉已经站在入口处。从前神兵城里何等繁荣和睦,他至今还记得他双亲琴瑟和谐的恩爱情景,后来哪怕温氏覆灭,这世上好歹还有温婉与他遥遥相应,而今,兄弟姊妹四个就只剩了他自己——温氏只剩他这一缕孤烟了。他回头看向跪在温婉跟前的杨臻,虽然血脉不可分割,但这个放在哪里都是异类的人日后或许更有大用。
“如何?继续前行吧。”温凉捡回夜明珠扬声道。
祝希和没吱声,方才她便明白了,这个地方没她说话的份。她站在拐弯处只等着杨臻起来,埋面扭头往外走。
自此之后杨臻变得愈安静,远远跟在温凉与祝希和之后只勉强不跟丢罢了。
温凉心中难免咋舌,其实他是有心思等着杨臻问几句的,他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简明扼要的答案,可杨臻竟然什么也不问,从前不好奇,他只觉得是杨臻无趣无心,时至如今还不好奇,他是真的不理解。
“温叔叔,那个人是谁啊?”祝希和却憋住好奇之心。搅扰一番,几乎什么也没干,最后离开之时又把石门复原如初,恍若他们从未来过一般,到底是为什么?
“我妹妹,温婉。”温凉的声音足以让后头的杨臻也听清。
“你妹妹?”祝希和约莫是听说过,“她为什么会……会在那里?”
温凉微微侧脸,窥视杨臻一眼道:“玉虚峰的事她应该比我知道得早,都以为她失踪了二十多年前,原来是藏在了这里。”
“她二十多年前就找到这里了?”祝希和讶异,“她这样……是不是没找到你们的宝藏啊?”
“婉儿未必在乎这些。”温凉说。
“那……”
温凉沉沉叹了口气:“可能是一种狐死丘吧。”
“啊?”祝希和越问越糊涂。
温凉原还有心把话说得再明白一些,只是念及深处难免有一点残存的心软,还是暂且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