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臻出神间,手中掐着根筷子在桌上无意识地画圈。
房门再次被推开,他回神抬头看见了嵬名岘,调笑道:“剑魁阁下是来蹭饭的吗?”
嵬名岘面色不好,他当真是有些受不住杨臻的冷嘲热讽了。他忍声道:“我答应你的事已经做到了,你也该履行你的承诺了。”
杨臻吊儿郎当地看着他,夹了筷子肉丝塞进嘴里细嚼慢咽道:“我承诺你什么了?”
闻得这样的答复,嵬名岘便有些着急了:“你说你解决完你的事就和我比试,难道要反悔不成?”
杨臻手上嘴上的动作不停,笑道:“我是说过,但我的事还没解决呢。”
“你……”嵬名岘眼中晃过杀意,“耍我?”
杨臻只想好好吃个饭,安安静静地想些事,如今眼看要哄不住了,他赶紧放下筷子,眯着眼看着嵬名岘,挑了挑眉道:“不能不能,不过咱们动手之前先比点别的怎么样?”
“你又想耍什么花样?”嵬名岘不愿信他。嵬名岘如今对他的印象几乎定型成了反复无常、胡搅蛮缠、巧言令色了。
“花样称不上,心意倒是算得,”杨臻起身道,“来绍兴一趟怎能不过个酒瘾呢?剑魁阁下与我喝一杯如何?”
嵬名岘盯他:“比喝酒?”
“是,你若能把我灌醉,我便任你吩咐。”杨臻笑道。
“这可是你说的!”嵬名岘如受天赐良机一般。
杨臻与嵬名岘在堂下对面而坐,面前的桌子上摆满了红布封口的酒坛子,一个小二倌在桌沿上又挤放上一坛酒,堆了一脸笑道:“客官,您要的十坛花雕齐了,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杨臻摆了摆手,小二倌道了句慢用也就倒步退下了。他拎起一坛花雕抛给嵬名岘说:“规则简单得很,谁先喝趴下算谁输。”
嵬名岘接住酒坛,揭开红封布道:“你可别反悔。”
杨臻看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笑道:“君子不齿。”他揭开封布提着酒坛在嵬名岘的酒坛上轻碰一下后也不拿碗,直接举坛鲸吞起来。嵬名岘也不含糊,紧跟着举坛豪饮。
杨臻心中笑到不行:这是个横竖都不用再动手的比试了。若是他把嵬名岘喝趴下,自然就不用动手了。虽说看嵬名岘那副自信的样子想必酒量也不差,但即便是他真能把杨臻喝趴下,杨臻就更没法动手了。
二人几乎同时按下酒坛,杨臻看嵬名岘面不改色,笑道:“可以啊,想不到嵬名兄酒量这么好,再来!”
嵬名岘没笑,不过看去也是心情不错,他再次拎起一坛酒与杨臻临空一撞,仰面畅饮。
聚金斋里,杜三斤把算盘打得啪啪响,一旁给他递账本报数的童倌插话道:“爷爷,算账这种事让我们几个来就行了,您何必亲自动手呢?”
“嵬名岘这笔买卖赔了啊!”杜三斤谈钱伤心。
“哪儿能呢,没得手大不了咱们不续这笔买卖就是了,也没什么损失啊。”童倌安慰道。
杜三斤肉疼道:“你懂什么,做生意不赚就是赔本……这是怎么了,怎么连嵬名岘都能赔?”
“爷爷,依我看呐,咱们就不该接那个江公子的生意。”童倌说。
杜三斤的胖脸上有些青,把算盘往前一推叹气道:“那个姓江的出的价格高不说,光看他的样子,我能拒绝?我要是说个不字,他一抽剑我脖子就断了!触那个霉头干嘛?反正办不成我也不疼不痒……谁能想到嵬名岘真能失手呢?”
童倌把账本收起来,给杜三斤倒了杯茶,又说:“不过爷爷,嵬名岘要是真得手了恐怕就更麻烦了吧?”
“说来也是,”杜三斤一阵劫后余生般地笑,“闻太师没死杨臻只是来问罪的,要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他今天就是来索命了。”
“早听说杨臻厉害,咱们还是别惹他了……”童倌也犯怵。
“武功高倒还是次要的,其实即便他身后有将军府和太师府也不至于令我犯难,只是这个杨臻……”杜三斤似是咬牙切齿又似是无可奈何地说,“聪明得让人胆寒啊……”
他自认为阅人无数,现如今看人几乎是一眼即穿,他打量杨臻的那一眼也当即觉得这人不是个善茬,虽然看上去并不像个武林高手——更像是个酸软秀才——但杨臻其人毕竟声名在外,能在高手芸芸的试武大会上霸榜七天,试武大会一共才七天!
在随后的交谈中,才是真正让杜三斤害怕的时候,起初几句话杜三斤只觉得这人机灵上道,但接下来他就有点害怕了,这人太机灵了。他那句试探杨臻身份的话说出去之后,他的害怕才真正上升为了恐惧。武功高强、家世显赫、聪明绝顶这三点单拿出任何一点其实都不算什么,可怕就可怕在这三点在同一个人身上齐活了,而且这样的一个人还心有芥蒂地坐在自己对面……
他当然看得出杨臻对他的想法,毕竟杨臻从一开始就没刻意隐藏什么。虽然你一句我一句地看上去挺融洽,但杜三斤也可以清楚地看出杨臻身上那股刺眼的高傲以及看着他的时候那毫无怜悯的戏谑目光。
杜三斤一想起杨臻总会有些害怕,他觉得杨臻这人虽然看上去和和气气的,但周身总萦绕着一股子让他犯怵的戾气。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只是有些久违了,从前见那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的“抚江之刃”时他也有类似的感觉。
童倌看杜三斤的模样,连忙安慰道:“爷爷别担心,不是说‘过慧易夭’嘛,咱们……”
“夭?我可不敢夭他!”杜三斤把茶一饮而尽,咋舌道,“不过,要是真有人能解决掉杨臻也是给江湖解决了一大麻烦,只是那人肯定不是你我。如果有人解决麻烦的时候需要我帮忙,我倒是可以搭把手……”
杜三斤十分介怀杨臻所说的他占嵬名岘便宜一事。他的确占了嵬名岘不少便宜,这是事实,但就是因为确有其事,他才更加介怀。嵬名岘肯定不会对旁人多说什么,所以这事纯粹是杨臻自己猜出来的。问题在于他不确定杨臻会怎么对嵬名岘说,万一说急了,保不齐嵬名岘直接来一剑穿死他,所以杨臻在他看来动辄便是一大后患,以后不再交集也就罢了,要是真的非得再次相对,那么杜三斤更希望杨臻能彻底失去与他重逢的机会。
快意楼堂下,杨臻推开面前的一堆酒坛子,看着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嵬名岘,挂着醉意懒懒地浅笑一下,心道:就你这酒量还想跟我拼?
他们二人从黄昏痛饮到黎明,硬是喝空了三十四坛花雕。小二倌光是添酒就来回了好几趟,直道跑堂这么多年来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喝的人,旁观时也生怕这两个酒疯子一个不慎当场喝死。就在掌柜担心酒窖要被搬空的时候,终于有一人撑不住趴下了,这一趴,令掌柜和堂倌们攒着的一口气都呼了出来。
不得不承认,嵬名岘的酒量不错,杨臻都喝撑了才把他喝倒。
他抬手招呼了一下堂倌,说:“小二,扛他回房,酒钱也算他头上。”说罢,他便回房拾掇行李了。
杨臻背着包袱卷到柜前退房时,刚好看到收拾完酒坛子的堂倌们欲扛不省人事的嵬名岘回房。他的目光停了停,侧脸对掌柜说:“算了,还是我结了吧。”说着他把两块大银锭子放在柜上便走了。
“客官,多了多了!”掌柜喊道。
杨臻回笑道:“给他熬碗醒酒汤,做些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