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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间来了几波人,不过隔得太远,听不清声音,安影也没搞懂谁是谁。直到黑了,安影揉着麻的双腿,听到头顶传来钟添福的声音。
“丫头,你在这里守了一下午,够可以的。”
安影踉跄着起身,道:“钟大哥,你知道我守在这里?”
钟添福笑着说道:“我在刑部大牢门口值了三年了,哪个角落能看到大门,哪个界能听到门口的说话,我们都一清二楚。”
安影又伸手去掏荷包里的银子,钟添福还是笑着说道:“行了,丫头,别摸你那几块银子了。前头有家食铺,去吃点东西,我请你。”
食铺很小,只有两张桌子,一张桌子上已经放了一碟子白切羊肉,肥瘦相间,看上去晶莹剔透,边上有一碟蘸酱,还有一盘子肉饼。
安影便主动向旁边的空桌走去,但钟添福朝安影招手,他坐在了那桌上,还朝铺子里的老头说道:“今儿有个小友,老潘再给我下碗笋蕨馄饨。”
安影才笑道:“原来是钟大哥常来的食铺。”
见安影放松下来,钟添福把羊肉和肉饼推过去,“你先吃点,看你从早晨站到现在,也就喝了几口水,不容。”
安影确实很饿了,吃了几块羊肉,又咬了一口肉饼,肉汁流出来,她不好意思拿手背抹了抹。
钟添福不以为意,只是说道:“你这般苦守刑部大牢是徒用功,我劝你早些回家吧。”
安影惊讶抬起头:“不对啊,我观察了几日,你们不是有时候会偷偷带人从侧门进去?”
钟添福摇头道:“刚刚听你说你爹是刚刚从湖州押解过来,那就是贡茶案子。这案子挺大,所有案犯都被单独关在乙字号牢房里。之前我们带进去的都是普通牢房。这甲乙丙三等牢房,都要刑部都郎中手批才能进去。瞧你年纪也不大,家里没其他人了吗?”
刚刚煮好的馄饨刚端上来,坐在面前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各式的菜香,俗气却是浓浓满足感。
安影小心翼翼搅着馄饨汤,回道:“我娘早就过世了。家里还有一弟一妹,就属我还能走动,他们都还太小。”想了想,安影问道:“那我能问问贡茶案子的事情吗?湖州的府尹大人说我家今年给官府的茶饼,大的大,小的小,重量也不一样,说我们短了斤两。可今年闵那里的茶饼子都是做两个模子的,大的那种叫大团,小的那种叫小团。我们也是图个鲜,按着闵那里的模子做了。按理说茶模子都是府尹大人看过,不该忽然捉我们茶户入罪,”
钟添福挠了挠头,“这我就不清楚了。要不我明去府衙问问吧,刚好我明不值岗,回刑部做事。”
安影赶紧谢过,又拿下身上的包袱,钟添福拦着她说道:“丫头,你一个人在外,别在外面露财。”
没想到安影从包袱里拿出来的是一枚茶饼,“钟大哥,我家世代做茶,也没什么值钱的物件,就是自家的茶饼还拿得出手,你就不要客气拿去尝尝。我一路从湖州来到京城,还没一个人像你这样热心肠的。”
钟添福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看出这枚茶饼光滑雪白,肯定是上品,等闲茶肆中也要卖上几贯,他把茶饼还回去说道:“你和小女儿差不多大,我也是瞧着你不容。你才来京城几日,后头花费的方不知道有多少,我见过几家富户,案子审了几个月,人还没出来,钱财已散尽。”
安影摇头道:“钟大哥,实话说我其实在刑部大牢门口蹲了几日。前来探牢房的家属有些一看就是有钱有势,有些则是外平民。门口的有些侍卫明显看人下菜,遇到有钱人就谄媚讨好,遇到平民不是爱答不理或者恶言相向。前几日有个衣着褴褛的老婆婆,其他侍卫都不理她,有时候还驱赶她,只有你给她送到了阴凉处,还给她说了衙门办事的流程。所以我今日原本是打算塞银子到你手里,谁知道塞错了人。”
说到这里,钟添福不由笑了起来,“原来如此。你低着头猛往大门口走,把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你特意等着苏大人。不过茶饼案在苏大人手上,你可放下心来,苏大人是刑部最年轻的侍郎,年纪轻轻就破了好几个大案子,为人公正,京城百姓都给他取了外号,叫苏青。我明日要去刑部做事,等我去问问办这个案子的兄弟,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第二日,安影便来到食铺等钟添福消息。
钟添福不光自己来,还带来了一个年轻人。
“这是我们刑部的录事杨冶,还是你湖州的老乡。他读书人,比我搞得清楚些,刚刚好一起下值,就过来给你说说。”
安影赶紧行礼问道:“多谢杨公子。”
杨冶摆了摆手,回头喊道:“老潘,给我们先上三碗豆蔻香汤,加点薄荷,这越来越热了。”又道:“安姑娘,这事儿原本是这样的。各州府尹倒也清楚今年模子的事情,本无利害关系,图个鲜吉利。倒是宫里了话,要求大小规格都一致,很多茶户都换回了旧模子。有几家茶户大概没收到消息,还是用了模子,不光你们湖州,闵那里也有几家,宫里贵人非要严办,这才捉了你父亲这几个。连带湖州知州,闵州知州都被停职,等着落。”
这时候豆蔻汤煮好端了上来,钟添福怕安影难过,赶紧让她先喝点。安影心里转了转,说到:“这里还是有几个疑问,一宫里为什么今年都要一样规格,不能用闵的模子?往年也有各家用各家的模子,求个字而已,这事儿并非大奸大恶之事,没必要投入刑部大牢。二是为什么湖州其他家都收到了官家的指示,而我父亲并没有收到?御贡之事均由转运使大人负责,多少年下来都是指令到户到人,从没遇到过漏接指令的事情。我家几辈人都做这茶饼,同行有竞争难免,可这害人性命破人身家的事情,我可真想不出来哪家茶行会做这事儿。”
杨冶正喝着汤,听闻这番话,顿时抬头看了小姑娘一眼,原本以为几句话就能把她打了,一般这种打听无非是听官府的人把事情说一遍,然后使点钱财照顾下牢里的人或者找都郎中判罚的时候下点轻手,如此思路清晰的人倒是少见,他不由坐直了腰杆,细细讲道:“这案子涉及的人极多,原本这案子宫里贵人直接让浙江转运使签办,不知道为什么落到了刑部苏大人手里。我上峰程司直前面帮他们整理文书,听说福建那里也抓了几家茶行,听说都是用了模子的缘故。还有,这次湖州府上的茶行出了事儿的,加上你父亲一共是三家。还有两家,一家是湖州的鸿盛记,还有一家湖州是的泉祥记,那两家都是昨儿晚上被投进牢里。泉祥记的老板褚泉祥听说和户部侍郎还是连襟,连这关系都没走通,说什么也没用。”
安影若有所思,问道:“对了,这茶行的销货单子是不是都在衙门里有留档啊?”
杨冶想了想说:“若是要卖与官府的,都是有单子,要画押留档的。若是自己店铺里卖的,衙门里就没有了。这些收押茶户的行销单子都在刑部存着,我下回给你誊抄一份出来。”
安影起身鞠了一躬,“多谢杨公子相助。”杨冶摆手说到:“不必如此,都是老乡,你家孤身一人前来救父,已是难得,我也不过做了些打听的事情,安姑娘不必行大礼。
三人吃着肉饼和小菜,闲聊起来。
“杨冶可是松鹤书院的学生,读书人,还是甲等的学生,过几年过了省试和进士考,就可以做大官了,和我们这种行伍出身的不一样。”
安影惊奇道:“学生还可以在官衙做事啊?”
杨冶拿起老潘做的肉饼咬上一口,吃得一嘴油水,又吃些腌渍的小菜清清口,听到钟添福如此说,便笑着接话道:“家里穷,挣些银钱,不然连饭都吃不起。老钟一说请我吃晚饭,我立刻就来了,我就图这口饭。”
安影不太懂官府的事情,见杨冶和钟添福愿意多说,就问道:“为什么你既可以在书院读书,又能在刑部当差?”
“录事是刑部没品级的小吏,前朝有规定吏不可入官,我朝没这狗屁规定。建国之初,官吏都不够用,但凡识字能做事的,都有可以做官。现在不像之前,通常都要进士考以后才能等吏部分派。但各部都有些杂活要人做,就会雇些识字人来做些做些誊抄的活计。我在刑部每月做事也就五日,可但每个月有一贯钱和一石粮食,那可比一般的活计挣得银钱多多了。书院也知道我情况,其他贫苦学生也各有自己的生计活。”
安影点点头,原来如此。
又问道:“我之前在湖州,听我们的府尹大人说,苏大人是刑部侍郎,仅次于刑部尚书,那刑部还有哪些官员呢?不怕你笑话,我以前只知道湖州府尹和知州大人。其他的大官我是更不清楚了。”
杨冶倒没有取笑安影,而是耐心解释道:“刑部有尚书一人,侍郎两人,分左右。左侍郎就是苏大人,专管刑狱法律。右侍郎是陈东,陈大人,他专管审计内外账册及道路禁令。侍郎之下又有刑部郎中四名,具体管理刑事案件的审查,都官郎中八名具体管理刑事案件的刑罚,如徒刑流刑、流放配服役等。”
“再有比部郎中,负责审核朝廷内外帐籍。司门郎中主管门关、桥梁、道路的禁令,及其废设移改恢复之事。”
“后面便是每个部都有的七品的主簿,八品的评事,从八品的司直。最后就是我这个没品级的录事啦。”
钟添福笑着打了他一拳,“你这是将来考进士的人。到时候可别忘记我这老家伙,给我安置个好位置哈。”
杨冶哈哈哈大笑,又挠了挠脑袋,说道:“对了,听说你们湖州茶行的经办也在京城。你倒是可以和他打听下消息。这事儿也挺奇怪,按理贡茶出了差池,茶行经办逃不了干系,但闵和湖州的茶行经办都好端端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