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昏黄的光色照在寂静河滩的碎石堆里,将自己浑身都包裹得很严实的男人缓了好一会儿,才有了力气站起来。
心肺痛得剧烈,男人的步履已经有些踉跄,雨势越急促,打在他的衣帽上出清晰的声响。
他寻着路灯最明亮的方向,想要迈上石阶,走到公路上去。
可雨水打在伞檐的声音越来越近,男人终于听见,他警惕地挺直脊背,反射性地回头。
一柄轻飘飘的纸伞从深沉的夜幕里坠落下来,男人的视线还没从那伞上移开,他的腰腹忽然遭受了巨大的冲击力,他下意识躬起脊背的瞬间,整个人已经被迫飞出去,摔在满是碎石的浅水滩。
男人痛得蜷缩起身体,他勉强抬头,正看见那灯影最暗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立着两抹身影。
一个是拥有一头扎眼的卷,看着年纪很轻的女孩儿,而另一个则是穿着古代的衣袍,锦带束的年轻男人。
他当然认得那个女孩儿是谁,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身边的那个年轻男人。
“楚沅。”魏昭灵只随意地轻瞥他一眼,便唤了一声身旁人的名字。
楚沅应了一声,踩着碎石慢慢地走到半个身子都已经浸在水里的那个男人的面前去,口罩遮掩住了他的面容,楚沅看着他的眼睛,“你认识我,对吧”
男人用一双阴冷的眼睛看着她,却并不肯开口说话。
楚沅从衣兜里掏出见雪按下花瓣,银丝飞出的刹那,那片坠在末端的雪花嵌进了泥沙里,银丝在雨幕里割断一颗又一颗从天空中落下来的雨滴,点缀出缕缕的寒光。
她将见雪网上一扯,藏在其间的银丝显露更多,她将其横在这个陌生男人的脖颈前,又伸手扯下他的口罩。
竟然是个络腮胡,一脸横肉,凶相毕露。
“小胡子长得还挺别致。”楚沅故意把银丝再往他颈间移得更近了些,她脸上也再没有什么笑容,“谁让你来的”
男人咬紧牙关,仍然不肯吐露一个字。
“不愿意说啊”楚沅握紧了见雪,银丝一寸寸缠绕上男人的手臂,就像他的影子用一把水果刀划开聂初文手臂的皮肉一般,银丝轻触男人的皮肤,就已经割开一道又一道的血痕,缠得再紧些,便嵌进了血肉里,几乎就要轻易地割断他的骨头。
男人再也没有办法忍受这种痛,他终于开始痛苦地喊叫起来,可这寂冷的河滩,阴暗湿润的角落,根本没有什么人能够听到他的声音。
楚沅的手有点细微的颤,也许她还是习惯不了这种血腥的味道,也讨厌看这个男人丑陋扭曲的面容,但是想起聂初文和涂月满,她就有满心的怒火,刺激得她无法保持冷静。
可男人却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下一秒,他的周身开始有一种暗色的气流涌动。
魏昭灵神色一凛,迅上前抓住楚沅的手,拉着她飞身后退,他一挥袖,那落在地上的纸伞便好似乘风而起,适时挡在他们身前。
几乎是纸伞遮挡视线的刹那,楚沅听到了“砰”的爆炸声,月白的纸伞上溅了星星点点的红。
仍是这样潮湿的空气,却又有血雾渐渐弥漫开来,一时间血腥的味道越浓重。
纸伞落在地上,而刚才狼狈地躺在浅滩边的那个男人已经没了踪影,只余下一团漂浮在水面的诡秘流火,一点点地顺着血腥蔓延过来,火舌舔舐着那柄纸伞,无惧这毫不停歇的雨势,燃烧成更炽烈的火焰。
“他这是爆炸了”楚沅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话音才落,她就开始反胃。
空气里还有皮肉烧焦的味道,掺着血腥味,也让魏昭灵有些难以忍受,他转过身,率先往台阶上走去。
楚沅见状,也连忙跟了上去。
“像他这样的人,你问不出什么也很正常。”雨势有减小的趋势,没有了纸伞遮挡,魏昭灵的头,脸庞和衣衫都已经沾染了不少水渍,可他却毫不在意,仍同她沿着河堤往前走。
楚沅听见了他的话,却还是垂着头默默地走着。
魏昭灵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于是他停下来,侧身看向她,“你在害怕”
楚沅摇了摇头,“没”
她说着伸手摸了摸绑着锦带的那只手腕,又回头去看那片河滩,路灯的光根本照不到刚刚那个男人的躯体彻底爆炸的地方,她又开口说,“像那个人一样在暗地里窥视我的,也许还有很多人,如果只是我自己,我其实并不害怕,毕竟跟着你们这段日子我什么都也见过了,但我怕他们伤害我爷爷奶奶”
“他们是很好的人,这两年多也是真心待我的,我不希望因为我而让他们这后半辈子不得安宁。”
即便涂月满和聂初文是因为魇生花进入了她的身体才收养了她,即便他们对她有所隐瞒,但楚沅能够感受得到,他们对她的好是真心的。
她的父亲楚致光临终前原本是将她交给了她早逝的母亲的妹妹,她的姨母来照顾,作为答谢,楚致光还把部分遗产交给了她的姨母。
但在楚沅深陷杀人案的那时候,她的姨母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收拾好一切,带着她自己的女儿离开了春城,也带走了楚致光给她的报酬。
连楚沅的辩护律师,都是叶铮找的。
后来法院宣判楚沅无罪释放后,因为叶铮出任务不在春城,她就被送到了福利院。
在福利院里,十岁以上的孩子是很少会有人收养的,何况楚沅已经十五岁。
但楚沅记得那个薄雾微笼的清晨,她坐在福利院的长椅上呆,而那对老夫妻在人群里遥遥一望,一看见她,就相互搀扶着走到了她的面前来,挡住了她眼前的阳光。
他们冲她和善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