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困色難掩,知心笑著摸他光溜溜的腦袋,隱隱露出兩顆虎牙:「傳明,你看這是什麼?」
知心手握成拳放在他面前,傳明探頭去瞧,好奇地扒開著知心的手:「什麼?」
手驀然鬆開,只見幾顆杏黃的飴糖安靜地躺在手心,傳明眸光熠熠,高興地接過:「是糖!」
如常敲著木魚,無奈地看著他們:「等會被師父看見,又要說了,早課上不許偷吃東西。」
「我倆以前被罵得還少嗎,不還是照樣吃。」知心捏了捏傳明的臉蛋,樂呵呵道,「再說了,師弟以前吃了這麼多苦,吃兩顆糖又怎麼了?」
怕傳明想起這事難過,如常瞪了他一眼,趕緊用對他比了個手勢:「噓。」
而傳明在邊上啃著糖,並未在意他們說的什麼,知心放下心來,拍了拍他的腦袋叮囑道:「要吃就躲在後面偷偷吃啊,別被師父發現了。」
「嗯。」傳明應道。
他們說話的聲音太大,觀南想當沒聽見都難,四人之中屬他最年長,自然不能跟著他們胡來,本想囑咐幾句,但看見傳明欣喜的神情,他又將話咽回肚子。
算了,小師弟好不容易撿回條命,想吃糖就讓他吃吧,難得破次規矩也沒什麼。
不多時,外頭鐘聲結束,住持迎著陽光走了進來,知心飛快跪到自己的蒲團上,裝模作樣地念誦起來:「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國……」
伴隨著清脆的木魚聲,沙彌們都閉上眼開始誦經,傳明入寺不久,哪裡會背這種佛經,就算把經書擺在他面前,他也不知道該念什麼。
耳邊環繞的聲音又低又緩,傳明本就睏倦不堪,聽著他們誦經忍不住眼皮打架,直接在蒲團上打起盹來。
他眼都沒睜,信手塞了塊糖在口中,發出「嘎嘣」的響聲。
住持敲木魚的手一頓,率先睜開眼,隨即起身朝後望去,緊接著觀南也放下木槌,順著住持的視線望去。
誦經聲逐漸變小,傳明打著呵欠睜眼,發現大家都在看著他,呵欠還沒打完,嘴巴頓時僵住,他尷尬地閉上嘴,眼神心虛地到處亂瞟。
住持手握戒尺,一步步朝他走來,嚇得傳明心怦怦亂跳,就在離他還有幾步之遙時,前面的知心「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大聲道:「師父我錯了!我不該偷吃東西!」
腳步停下,深色的衣擺輕晃,住持的目光落在知心身上,慢悠悠道:「老規矩。」
知心伸手露出掌心,戒尺「啪」地落下又揚起,如此重複三次,他額間冒著冷汗,咬著牙一聲未吭。
罰完住持將戒尺放回案上,跪在佛像前敲著木魚,徐徐開口,意有所指:「老衲雖然年紀大,但是耳朵還沒聾。」
手掌發紅,火辣辣地疼,知心朝手心吹了口氣,察覺到身後的傳明小心翼翼地靠近,囁嚅道:「對不住,師兄……」
知心揮揮手示意他趕快回去,無聲地比著口型:「沒事。」
害師兄替自己受罰,傳明心裡很是過意不去,於是在午間用齋的時候,自己一口飯沒吃,光顧著給知心夾菜。
望著面前堆成小山似的飯菜,知心忍無可忍,夾了一筷子菜直接塞在他嘴裡:「自己吃!」
住持不在,幾個人說話也沒個忌諱,如常笑道:「行了師弟,你也不必覺得為難,反正他皮厚,挨幾下沒什麼事。」
觀南坐在邊上淡定地夾著菜,聞言瞥了傳明一眼:「下次別嚼那麼大聲,我在前面都聽見了。」
傳明被說得羞紅了臉,恨不得將臉埋進碗裡:「師兄教訓的是。」
知心碗裡的菜越吃越多,他嘆了口氣,認命地往嘴裡送。
日暮時分,夕色如炬,四個沙彌坐在樹下,將住持圍在中間,安安靜靜地聽師父講經,時不時提出幾個疑問,暖光照在他們臉上,顯得格外溫柔。
講到「若菩薩有我相」時,知心突然打了個響亮的嗝,於是眾人的目光全落在他身上,知心慌忙捂住嘴,生怕再漏出點聲音。
只隨意看了眼,住持便繼續往下講,知心憋著氣不敢呼吸,只是不過片刻,他發出了更響亮的:「嗝——」
「哈哈哈哈!」傳明實在是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其他幾人也被逗笑,住持捲起佛經,對著他的腦袋輕輕一敲:「知心啊,你這是吃了多少啊?」
知心尷尬掩面。
一時間,笑聲飄出很遠。
…
濃霧襲來,場面變幻。
殿中的佛像殘破不堪,羅漢像被砸得稀碎,就連侍奉的童子像也是缺胳膊少腿,甚至是桌上擺放的小金佛也被弄碎在地。
禪微孤零零地站在佛像前,身邊空無一人,腳邊是殘缺的碎片,平日裡一直挺著的背此時卻有些佝僂。
他在殿裡站了許久,才緩緩彎下腰,顫抖的手拾起地上的金色碎片。
他悲痛合眼,只剩一聲輕微嘆息。
殿外疾風驟起,禪微拿起蒲團,朝外走去,在他的身後,佛像逐漸變淡,泛起朦朧模糊的金光,仿佛下一瞬就會回歸虛無。
禪微走至樹下,坐在蒲團上輕緩地轉著佛珠,任由落葉堆在肩上,身後出現焰熾的香燭,燭身撰著複雜的字樣。
天邊恍然響起空靈的聲音:「禪微,你所願為何?」
燭影闌珊,面對突如其來的問話,他也不覺古怪,只笑道:「老衲所願,不過粥菜一二,沙彌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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