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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頁(第1页)

以及第一所初試放榜之後,隔壁房間傳來的碎語聲:只報了大院吧?還不上培訓班?那過不了也不奇怪……

總之,兩周之後,四所學校6續放榜完畢,她去了好幾次網吧,在忽然而起的網絡擁堵中,刷頁面,找自己的名字。

最後一次,甚至都已經沒有期望或者失望的感覺了。當時竟又想起那句話,考官喜歡底子好的白紙。好吧,她不是。她只是一張被拙劣地惡作劇般地塗鴉過的,揉皺了展平,再揉皺再展平,如此重複一百遍的廢紙。

那天,她離開網吧,沒回招待所,漫無目的地走,走完一條路,隨便拐個彎,再走上另一條路。最後停下,是因為發現自己竟然走到了高架路上,身邊車流呼嘯而過,駕車人隔著車窗對她投來詫異的一瞥。

她卻沒什麼反應,轉身挨著欄杆,在那裡站了很久,望著下面的街道、建築、來來往往的人和車,想到很遠很遠的事,甚至遠到她出生之前。

父母原本都是工人,憑一點文藝特長進了文化宮的職工劇團。母親跳舞,父親吹薩克斯風。團里演出,或者辦交誼舞會,總是他倆搭檔,一來二去認識了,睡到一起,有了孩子,又結了婚。

九幾年,父親出國。當時她還不記事,後來聽人家講,仿佛是因為一個女人,總歸是因為一個女人。

也是在那幾年,上面的撥款沒有了,文化宮越來越沒落。有本事的人漸漸走光,剩下的開始辦培訓班,教跳舞,教樂器,但也都不是什麼科班出身的老師,只能賺點小錢。

母親吳綺從前自己跳舞,後來教別人跳舞,沒學生的時候又學了化妝,到處接些零碎工作,演藝這個行當里的人也認得幾個,總覺得自己算是有些門路的,踮踮腳就能把女兒托上去。

於是,有機會就塞她去拍廣告,各種劇里跑龍套,還有文藝晚會上的演出。

演了什麼都不記得了,只知道台下領導穿大衣羽絨服,演出的孩子穿吊帶薄紗裙,軟底舞鞋,甚至光著腳。會場總是很大,舞台上幾乎沒有空調。耀目的燈光照下來,倒是也不覺得冷。每個孩子都努力笑得很甜,希冀攝像機鏡頭掃到她們的時候能多停留一秒鐘。

但總是差一點,永遠差那麼一點。

9歲,她開始學拉丁。

因為練習、比賽、考試,她上學總請假,甚至連班上同學的名字都叫不全。學校老師看不慣,認為不該讓孩子荒廢學業,而且還是跳這種性暗示明顯的舞蹈。

其實,吳綺讓她學拉丁,只是因為自己就能教。

每一天,每一夜,練功房裡,她在前面跳,母親在後面演示。整面牆的鏡子,照出一大一小那麼相似的兩個人。

可攜式音箱傳出舞曲,旁邊就是節拍器,一下,一下,一下,把旋律分割成無數碎塊,彼此之間似乎毫無關係。

她甚至可以看見那座音樂的塔,正被一把隱形的刀切開。刀刃鋒利,如若無物。塔的結構忽然變得鬆散,破裂,跌落,四散,消失。

1o歲到12歲,母親送她參加了三年小藝考。從上舞到南藝,再到北舞附中,她都考過。

第一次坐飛機,就是從上海到北京。

吳綺對她說:「機票多少錢你知道嗎?」

她很自覺地答非所問:「我一定好好考。」

但總是差一點,永遠差那麼一點。

那時,她身高155,體重69斤。吳綺覺得要減到65斤,嚴格控制她的飲食。

有個一起學舞的女孩帶了黃岩蜜橘,分給她一隻,兩人躲樓道里偷偷地吃。

吳綺發現,只把她痛罵了一頓,說她又饞又蠢,不知道誰對她好,誰又想害她。

那女孩也在旁邊,雖然還是小孩子,也已經懂得聽話聽音,後來再也沒跟她一起玩過,遇到了最多遠遠看一眼,對她笑笑,便和其他孩子一起走開了。

那時,吳綺會把她打扮成公主的模樣,滿眼愛意地看著她,說:我的寶貝最漂亮。

也會抓著她的手臂,拼命搖晃她,對她嘶吼:你怎麼不去死,為什麼不死啊?!

那時,她練得越多,越記不得下一個動作,有時甚至會完全忘記自己在做什麼。

唯一記得的只有考試的要求。

國標專業的軟開跟中國舞以及芭蕾是一樣的,另外還需要準備拉丁舞和摩登舞各一支。

所有考生都穿最基本的連體舞衣,看起來跟游泳衣差不多,光腳不穿舞鞋,站在考官老師面前,三點、五點方向轉身展示,然後坐下繃腳,體前屈,橫叉,豎叉,卷腰,下腰……

上了考場,她渾身發冷,亮相的時候短暫保持不動,手指便會顫抖。

於是,總是差一點,永遠差那麼一點。

再後來,大約是因為失望,也沒有錢繼續供她藝考,吳綺突然徹底放棄了跳舞這回事,不讓她跳了,自己也不跳了。

整個人一下子顯出老態,沒了那種身段和功架,開始用更實惠的姿勢站著,坐著,走著,躺著,不再顧忌好不好看,只以省勁兒為目標。

這下反倒好了,兩個人都覺得輕鬆。她在一個又一個劇組裡討生活,也可以變成一個又一個別人,今天是教室里聽課的民國女學生,明天是元宵節看燈的婦人。真正的演員距離她近在咫尺,有時她甚至可以站在她們的位置上,等待調整機位或者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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