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临走前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爸爸,我不想死。”
“”
秦慈岩合上眸“我一辈子忘不了那句话,那双眼。”
“如果可以,哪怕是个植物人,哪怕他性情大变,只要他能回来,我什么都愿意去做。没有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人离去更痛苦的事情了。小谢,你父母是没得选择,离开了人世,但你有的选,你不应该那么作贱自己,你好好地活下去,感受世上的春生秋华,万物枯荣,也是一种生命的意义。”
“谢雪还小,她什么也不懂,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小孩子的言语是未经修饰的,纯朴,但未必能完好地表达自己。”
“你在她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如果你有一天不再能回到她身边,她才会真的痛不欲生,茫然无措。”
他见谢清呈想说什么,他摇了摇头,似乎已明白谢清呈要说什么。
秦慈岩温和,悲伤,却不容辩驳地说“我觉得我是有资格这样和你对话的。我能明白你的心情,在我们已经走过的人生中你失去了你的父母,而我失去了我的孩子。”
谢清呈僵立着,他看到秦慈岩隐有皱纹的眼角闪着泪痕。
过了一会儿,那医生一直隐忍着的泪,终于顺着不再年轻的脸庞潸然滑落。
“如果你的父母还活着,他们不会希望看到你这样做。”
“小谢。生命的意义,先在于你要好好地活着。”
秦慈岩不允许谢清呈再去贺继威的生化制药所学习了。
贺继威对此很不解,他觉得谢清呈真是个非常难得的天才,不好好栽培那是暴殄天物。
但少年谢清呈依照秦慈岩的意思,最后谢过了贺继威对他的关照,离开了实验室。
秦慈岩把谢清呈做的那些试验以“虚拟人”的故事掩盖过去,误导别人以为“初皇”只是一个计算机模拟人,初皇数据也都是计算出来的数据。自此之后,秦慈岩对他的关注更多了,他几乎是把谢清呈在当那个再也不可能回来的儿子在守护着。
谢清呈的迷茫他都看在眼里,再一次失去了方向的他显得非常孤独,情绪也并不那么稳定。
而秦慈岩很快也因工作的再次调度,要回燕州去了。
临走前,他带谢清呈去了一趟海洋馆。
那是秦慈岩思考选择了很久之后做的决定。
海洋生物往往是最能治愈人心的。
“这是护士鲨,那个对,最角落一直在游的那个,那个是柠檬鲨。”
秦慈岩像个慈父带着儿子,和谢清呈一人拿着一根甜筒冰激凌,在幽蓝色的海洋馆里走着。
或许他就是一个慈父。
当海水变幻莫测,光影朦胧舒展时,站在他身边的,就是那个他再也见不到成人的孩子。
他们俩最终来到了水母宫。
那是海洋馆的一个区域,四面八方全是晶莹剔透的玻璃墙,大厅中间还矗立着许多琉璃柱。
而在那些玻璃后面浮浮沉沉的,是成千上万的水精灵。
谢清呈走进去,微微地睁大了眼睛。
他好像进入了一个远古的世界,六亿五千万年前的生灵在他周围舒缓地游曳着,张弛着自己晶莹的躯体,它们像飞絮,像落雪,像初夏的第一缕晨曦,像暮春的最后一池花潭。
春夏秋冬的盛景都酝酿在那水做的生命里。随着水母宫空灵的八音盒叮咚声,将人的心沉入深深处,沉入遥远的冰河纪,沉入海底两万里。
谢清呈走在水波粼粼的漫长玻璃甬道中,竟在病后,第一次感受到了内心久违的平静。
那不是他平日里强迫自己的平静。
而是真真正正,舒缓的,释怀的,平静。
“好看。”他看着一只巨大的水母如青烟飘过眼前,轻声道。
秦慈岩笑眯眯地看着他“水母这种生物,没有头脑,心脏,脊柱,眼睛它们身体的百分之九十五都是水。寿命也并不长,只有短短的几个月,最久的深海水母也就能活几年。”
“”
“可你看,它们活得那么自在飘逸,本身就是一道非常美丽的风景。许多人只是看着它们,都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你也是吗”
“我年轻的时候在美国读书,每个月都要跑去那里的海洋馆,不为别的,就为了在烦躁中找点安宁。我一过去就往水母区坐着,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秦慈岩有些怀念地笑了笑,“一晃都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海洋馆售票员还说我以后要是找不到太太,可以免费来他们馆里领一只水母回家结婚,海洋馆可以给我举办婚礼呢,哈哈哈哈。”
谢清呈转头望着他。
在海月水母如同皓月沉洋的温柔中,他看着秦慈岩,也终于笑了起来。
那也是他病后第一次这样舒展地笑。
“谢谢你,老秦。”
“没事,小鬼。”
秦慈岩走了,回了燕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