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又在校外夜市逛了许久,一直逛到深夜十一点宿舍即将关门,也没有人提出要回去,终于走到一间小旅馆前。
“带身份证了吗?”纪春山问。
“带了。”钟似薇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出去吃个饭,会在临出门前特意拿上钱包和身份证。总之那一天,她就是这么做的。像是提前预感到会发生什么似的。又或者说,是在预谋着要发生点什么。
就在那间小旅馆里,一种迫在眉睫而又莫名其妙的冲动将人缚住。
那是他们的第一次。
之前俞美莲在巷子里叫骂得那样难听,不断质问她“睡了没”,其实那时候他们之间并没有发生那种关系。可从这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少男少女的第一次都是生涩而痛楚的,关了灯,在厚重的黑暗里,彼此探索着并不熟悉的部位,像挤进一条并不宽裕的甬道,又或是用锋利的器割开一匹无暇的帛。
疼痛、破碎、迷茫,还有一种巨大的虚妄感。
最后的颤栗中,纪春山摸到钟似薇的脸颊,一张因爬满泪水而冰冷的脸。
“春山哥哥,这就是我们期盼的长大吗?”
纪春山无法回答她的问题。
一个失去方向的人,无法去为另一个失去方向的人指点迷津,他们都在迷津里,迷茫是双倍的,苦痛也是双倍的。
“以后不要再去那种地方兼职了,可以吗?”
“好。”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不知道。”
不知道。
可他就是想说对不起。
为这双倍的无处开解的迷茫和苦痛。
他没有告诉钟似薇,就在几个小时前,看到她一脸油墨的瞬间,他心里的确如纪成锋所愿,升起过一点投降的念头。
有钱就好了,有钱就可以解决眼前的一切困境。
可很快,这点念头又飘散掉。
他不想要那个人的钱。这是他内心深处一点不可理喻的自尊,为了这点自尊心,他所爱的人要承受这样巨大的苦痛。
如果这就是曾期许过的长大,那长大这回事,的确挺操蛋的。
故城往事
万万没想到,为事情带来转机的人,居然是俞美莲。
俞美莲这辈子坚决只干对自己有益的事。为田苒寻找肾源或是为支付医药费,横看竖看都不像她会干的事。可偏偏这事还真就有利于她。
这还得从半年前田苒的那次休克说起。
那一日她被纪春山喝退了去,眼睁睁看着他拿着那一大笔钱去了医院,然后就打了水漂再没有拿回来。这事令俞美莲足足气结好久,每天一上牌桌就开始咒骂对面的母女,恨不得叫她们早点死掉才好。
牌友们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知是谁接了一句:“她这病要是不好,你家春山不就一辈子被套牢了吗?又是透析又是吃药的,这就是个无底洞嘛,以后你家春山出去工作了,不得每月把工资孝敬给医院?”
这一句提醒了俞美莲。
田苒的病一日不好,纪春山就一日要贴钱给他们,那可不行,她还等着儿子长大享清福呢,怎么能这钱自己没用上,倒叫田苒那对贱母女用上了。
于是她神奇地开启了反向思维——只要田苒的病好了或者是被别人接管了,不就把纪春山解救出来了吗?
俞美莲这人吧,大体上算个蠢人,否则也不会沦落到宁安巷里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但又总能在某些特定的时刻,闪现出非同一般的急智来。
比如此时此刻,她就想到一种慷他人之慨的神奇方法。
她给钱继民打了电话,将纪春山目前的困境和田苒母女的情况告知对方,并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罗列了好几点理由,比如这是改善父子关系的好方法,又比如这是以后挟恩求报的好契机。
总而言之,纪春山不肯去美国,一是基于对纪成锋的怨恨,二是因为放不下这母女俩,只要让这父子俩的关系缓和了,又将这对母女安置妥了,以后的事不就水到渠成吗?
钱继民静静听她讲完,几乎没作任何思考,就答应了下来。
毕竟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讲,不管是寻找肾源还是支付这点医药费,都不过是小菜一碟。更何况纪氏原本就在国内投资了私立医院,要收治一个病人不过打一声招呼而已。
用这点举手之劳,换一份这样大的人情,倘或以后这位春山少爷当真顺利继承纪氏,那这点人力物力就花得再值得不过了。
为此,钱继民还特意飞了一趟国内,约纪春山和钟似薇在南城见了一面。
学校饭堂里,钱继民坐在向阳的一侧,两个年轻人坐在背阳的一侧,夕阳透过玻璃门窗照射进来,把那位钱助理的脸分割成阴阳两面。
若干年后,钟似薇想起这一幕,仍然感觉很不真切。她看着面前坐着的人一张一翁的嘴,其实听不太清他在说些什么,只知道在阳光的晕染下,那张嘴看起来很繁忙。
他好像答应了要帮妈妈找肾源。
还好像答应了承担妈妈这段时间所有的透析费用。
还好像答应会在凤城一家还算不错的私立医院,给妈妈安排一个长期床位,享受24小时专业医疗服务。
一切都不太真切了,以至于她已经记不清,这种不真切感是当时就产生了的,还是事后回想起来才萌生的。困扰了她大半年,令她陷入轻微抑郁重度焦虑的难事,居然就在三言两语间解决了?
待钱继民说完,纪春山才问了一句:“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他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