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学校搞话剧表演,钟似薇参演了一个小角色,散场的时候,前来捧场的田苒和纪春山一块在礼堂外头等她换装。
一个挺漂亮的女生走过来,往纪春山怀里塞了一个毛绒小熊,是刚刚那场表演的道具之一。纪春山神情淡淡地拒绝,羞红脸的女生却像没听到似的,转过身就跑。
纪春山看一眼那只小熊,眉头一拧,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扔一旁垃圾桶了。
过一会儿,钟似薇出来了,手里也拿着一只相同的毛绒小熊,笑眯眯地跑上前来,也往纪春山怀里一塞:“春山哥哥,这个送你,可爱吗?”
田苒下意识观察纪春山的反应。
他竟然嘴角一笑,是发自内心的笑,眉眼中敛不住的温柔,好像人来人往再看不见别人,只看得见眼前的钟似薇,说了声“可爱”还不够,那一路一直把小熊捏在手里,时不时拿起来看一眼。
那时候田苒就知道,纪春山对女儿的感情,早不止邻居之谊那样简单。
她挺欣赏这个孩子的,毕竟从小看着长大,知根知底。如果说唯一有什么不好,那就是他的出身,远在大洋彼岸的纪成锋就不说了,近在眼前的俞美莲就很难缠。
自从纪成锋来过一趟,俞美莲就对田苒和钟似薇产生了浓浓的敌意,多次跟街坊邻居嚼舌,说钟似薇是怎么勾引他家儿子,唆使她儿子放弃偌大的家业,甘心窝在这老鼠窝里。
这话传到纪春山耳里,他发了一场好大脾气,母子俩斗了大半个月法,俞美莲败下阵来,只好改了口径,变成纪春山太不争气了,为了个黄毛丫头就自毁前程。
总而言之,这梁子是结下了。
巷子里藏不住事,没过几天,田苒得病的消息就传遍了。俞美莲高兴得坐不住,寒冬腊月叼着根牙签穿巷而过,逢人便说这是报应,田苒挡了她儿子的路,折几十年寿是活该的。
年二十八那天,俞美莲买完年货回来,左手拎着一袋徐福记,右手拎着一桶元朗蛋卷,就站在钟似薇家门口,跟一个牌友说道上了:“田苒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心眼子多着呢,天天教唆着她女儿哄骗我们家春山,这星期不是做上透析了吗,搞不好花的就是我们家那傻孩子的钱。”
牌友顺势问道:“你家春山哪来的钱?”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家这孩子老出息了,念大学就没要过我一分钱,说是在学校弄了个什么社群来着,他跟我说过一回我也没太听懂,总之就是网上的新鲜玩意,赚了点小钱。”
“那你可得替孩子把好钱了,别全给外人拿去了。”
“哪那么容易?这孩子主意大着呢,小时候就不好管,大了更管不了,说两句就甩脸,现在被她们家那个迷得什么似的,早不听我的了!但我俞美莲也不是吃素的,不怕把话撂这儿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决不让这小狐貍精得逞。想嫁我们家春山,做梦!我估摸着,田苒十有八九活不长了,等她老子娘一蹬腿,我倒要看看,一个孤女能翻什么天!”
一旁的门陡然打开。
站门框边的俞美莲险些撞了头,正要破口大骂,兜头被淋了一盆冷水。
寒冬腊月,水跟冰碴子没区别,顺着俞美莲的红色毛领渗进去,硌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俞美莲颤了几下,心尖尖都冷得收缩,这才定睛看清楚,泼她的人,正是钟似薇。
二十刚出头的女孩,一张粉粉嫩嫩的脸,在低温的加持下,通透得白瓷一般。她正鼓着眼,一动不动看着俞美莲,眼底是蓄满的泪花。
“你敢泼我?反了天了!”俞美莲反应过来,登时就跳起来,伸出手去揪钟似薇。
钟似薇眼疾手快,乓一声摔上门,俞美莲一只手险些被夹,吓得赶紧缩回去,破口大骂道:“小娼妇,你敢这样对我,有本事一辈子别开门,下回让我见到你试试!”
俞美莲的骂绝不会适可而止,她像一挺机关枪,非要把体内所有子弹都射出来才罢休。
“田苒!你个短命鬼快出来!看看你生的什么好女儿,大过年的寻我晦气是吧?那行,这年谁都别想过了,我俞美莲从今天起跟你们杠上了!”
“老娼妇生的小娼妇,天天勾引我们家春山,睡过没,我问你们睡过没?怕不是全身都被我们家春山摸遍了,还在这里装处女装清纯!”
“狗日的,不敢说话是吧?实话告诉你们吧,春山他爸过完年又要来,这回十有八九要接春山去美国,可怜咯,白给我儿子睡了这么久哈哈哈!”
俞美莲足足骂了四、五分钟,实在冷得受不了,才缩着脖子往自己家去。
听见俞美莲远去的脚步声,钟似薇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颤,她拖着虚浮的双腿坐到沙发上,终于没忍住嚎啕大哭。
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
仿佛有一双手忽然将她推到一个引力场,巨大的引力叫她无所适从,眼看着身边的一切剥落、下坠,往重力更重的地方坠去。
妈妈的病已经无能为力,而现在,她和纪春山的关系也似乎不再牢靠。
就在刚刚,俞美莲机关枪般扫射的时候,她第一次萌生了对恋情的悲观,她和春山哥哥真的会有结局吗?他们中间隔着一个俞美莲,该怎么越过俞美莲呢?
越不过。
这世上一切都有得选,唯有亲子血缘没得选。纪春山是她的儿子,就永远是她的儿子,她要跟他在一起,就永远要仰着她的鼻息,忍受她的粗俗与刁难。
而俞美莲绝非那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人,即便她不去招惹她,即便她可以跟春山哥哥躲得远远的,俞美莲就会善罢甘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