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靛?哟,你小子,好久没联系了啊,怎么样啊最近?”嘀的一声,电话被接起来了,一道洪亮的声音大笑着问候,“——听说你们家那个厂子前几天栽了,现在怎么样了?有需要帮忙的你就说。”
“最近还行,厂子那边已经搞定了,就是托朋友打了几个电话,改天肯定得组局。多谢洪哥关心。”电话那头,陈靛的轻笑声传来,他的语气轻松自如。
“噢?搞定了?”洪哥眼仁一缩:听说这次是环保局动手,还以为陈靛是托关系托到了他这里:宏博服装是从n市第三服装厂的老底子上展来的,也是n市少数几家有数条大生产线,不用外包工序的大厂,肯定少不了在环保局上下大打点,“这……恭喜恭喜啊,哪个朋友啊,组局的时候把我也带上呗。”
“那肯定,”陈靛还在笑,“洪哥到时候可务必要赏脸啊——说起来,洪哥,我今天打电话,是想问问你们厂下半年的生产计划的,合同签得怎么样了,满负荷了吗?”
“悖凳裁绰汉桑苡懈7o%就不错了。”洪哥没好气,“怎么,你有活啊?先说好啊,小日本的订单,除非自带跟单,否则我不做——你是知道我这规矩的,单件少于2ooo件不接,就小日本那个单量和品控,除非是优衣库,否则统统不做!”
“那当然,”陈靛机灵地捧他,“你们都是和美特斯。邦威合作的厂家了,日本那些小单,那是给别人吃的,我们洪哥怎么看得上?”
别看日单水深,但在整个n市那只是一块小蛋糕了,真正的大工厂,根本就不屑于和日本品牌合作,甚至连prada这样的欧美大牌都不受欢迎,逼格最高、规模最大的服装大厂都要做什么单?美特斯。邦威、h&m、班尼路……工艺越简单,质检越模式化、单量越大、企业规模越大就越受欢迎,能把美特斯。邦威外包的单子抢到一部分,是洪哥的得意事,他被捧得心舒意畅,豪迈地大笑起来,“就数你会说话!——什么牌子,多少件啊?是不是你最近在折腾的那个衬衣啊?能做的话就给你带走了。”
“还是洪哥了解我,”陈靛一直在笑,他在进退之间流露出的游刃有余,总让洪哥有点暗暗的羡慕——但今天他特别的挥洒自如,让他都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好像刚被人教过。“就是那个衬衫,我们小厂子实在做不过来了,大概有五千多件的单子,就上个水洗,不缝颈唛,你看能不能做啊洪哥。”
洪哥说2ooo,只是个下限,实际2ooo的单子在宏博算是小单,五千这个数字,才能引起他的重视——他坐直身子,也收敛了那嘻嘻哈哈的语气,不再把陈靛当作混得一般般的小学同学了,“水洗带不带商标啊?”
“不带,合同书上写明,客户自己钉唛。”陈靛心领神会,“知道你们是大厂子,讲究这个,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行,那没问题。”洪哥思量片刻,“那改天你把工艺书给我过来,我安排生产——货期多久啊?”
“下个月要,”陈靛说,“哥,这批货得签合同——我也就是个拉皮条的,老板另有其人,对方正缺大厂——我掏心挖肺和你说,今年光这款衬衫,她赚了能有一两千万……产量大得很,之前都在浙江那边做,那边找不到大厂,得分开下单,老板嫌不方便,想要一单出,我才给联系的你——这单你多用点心,要是合作愉快,说不定还能展成长期客户呢。”
说是小单看不上,实际洪哥对n市服装界的动向仍然了如指掌,要不然他会知道陈靛在做的那款衬衣?听了陈靛这个爆料,他心头一动:陈靛不是爱吹嘘的人,一两千万,这数字可能还真没多少水分,和他们算的差不多。
之前就有同行说过,这白衬衫可能是背后有人在出大货,否则爆成这样,各小厂应该早就接到山寨单了,就是因为有人出大货,满足了市场需求,服装厂这边才少有山寨单,寥寥几个,山出来也和爆款有不小的差距……不管这个老板是怎么搞到原版工艺书的,现在这牌子爆了,按惯例,单品总还能再爆一些的,这也就意味着接下来源源不绝的大额订单和原版工艺书:接单赚一笔,时机成熟了自己做跟单,找批商出货又是一笔……这些利害关系,在洪哥心里就像是有个公式,分分钟拉出exce1表格,他坐直身子,对陈靛的语气更亲热了,“行啊你,什么事都想着你洪哥,算我欠你一次——不能让你落空啊,等交货了你来我家一趟,不许不来知道吗?”
这是要给抽头,也算行规了,陈靛一乐,“不用,洪哥,以后多照应点我爸那个小厂,不比什么都强?说到这,我还真有事求你——你知道这一次我们家厂子出事,背后是谁吗?”
“谁?”洪哥已明白了八。九分,——能把原来国字头的厂子盘下来的,家里没点关系怎么行,他这是明知故问,但也安心了:这个人情债不怕还不上,陈靛这事还真就得找他办最合适。
“就是常跑老刘、老黄他们厂子的张姐,我听说,她和环保局一个科长有点亲戚。洪哥,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我好端端做我的货,没招她没惹她,她一个外地人跑到n市撒野,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嗤’的一声,保时捷刹停在厂房门口,和几辆宝马、奔驰停在了一起,张姐扶扶太阳眼镜,很有气派地从车里钻出来,正好和同行撞了个正着,“小李,这么巧,今天也来看货啊。”
跑厂的批商都炫富,名车名包只是门槛——厂家都青睐实力雄厚的大商家,越有钱,路子越野,越能拿到好款,小李的贵妇做派和张姐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手里还别出心裁抱了一只泰迪,她啪地一声撑起鸟笼伞,晃晃手里一提花哨的礼物,“真是巧,我前段时间去日本了,才回来就遇到张姐,缘分啊。”
这家厂子的老板娘就喜欢占小便宜,且又是个吃货,平时张姐也没少拿些家乡土特产来打关系,只是论逼格,在o7年怎么也比不过日本手信了,张姐盯着在阳光底下反光的包装纸,心里一阵气闷:今天真是出门不顺,今天放出来的这批好货,小李肯定能拔头筹了。
估计是这么估计,可输人不输阵,总不能一看到小李就跑吧?张姐再郁闷也只能和小李一起往里走,走到一半,她手机响了,张姐掏出来一看,顿时多云转晴:最近她一直在等待的一个q。q,终于给她信息了。
张姐平时打字慢,其实也不赖她不灵活,主要是她经常一心多用,只能在应酬老板的间隙抽空回。今天嘛——她看了看抱着一盒白色恋人,和小李聊得投机的老板娘,索性靠后站到墙角,主动把挥空间让给了小李——这马屁,您拍吧,我就快不需要了。
coco妖妖的语气还有点迟疑,
这小姑娘还挺本分的,张姐看着也不由点头:要是coco妖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她的要求,她反而要对她留个心眼。人就是这么奇怪,她在欺负coco妖妖涉世未深——大学没毕业的小姑娘,看帖子还在实习呢,哪知道这里面蕴含的商机?——利用她的天真和贪婪给自己牟利,但又矛盾地希望coco妖妖没那么贪婪,能让她在合作中更加安心。
她难得多打几个字,看coco妖妖还在支支吾吾,不耐烦了。
张姐随身一直背着一个笔记本电脑,这让她的肩膀因长期负重有些高低肩,但这都是有价值的,她打开电脑,插上3g上网卡,直接就把2o万给coco妖妖转过去了。
coco妖妖像是也被她的霸气震慑到无语了,过了一会才弱弱地说,
张姐打字,等了三秒又问,
coco妖妖顾虑不浅,
coco妖妖似有点怕她生气,一边回绝了她的要求,一边就给了糖吃,又让她排第一位,又给她看了几张照片,都是平铺在白床单上拍的衣服照,可以看到上面铺着的两件t恤,款式都相似,修身的长款,设计很简单,胸前有两个口袋。张姐把照片放大了来看,很轻易地就现了颈唛上的1ogo。
又是亚历山大。王!
工厂出问题,要延期……亚历山大。王,这几个点加在一起,张姐要还猜不出这商家是谁也就别混了,她不禁出低沉的冷笑,又旋即醒悟过来,在老板娘和小李好奇的眼神中一把合上笔记本电脑,“哈哈,不好意思啊,别的客户有点事,我得上线处理一下……”
重新加入拿货以前例行的拍马屁环节,她见缝插针,转战手机,又套coco妖妖几句话:青哥说延期三周,什么意思?他家工厂被封着,是找新厂家下单了?现在正紧锣密鼓地生产着吧?
看起来,一个教训还不够啊,这小子,还有点越挫越勇了……张姐瞥了老板娘几眼,转眼间就果断地下了决定:青哥这小子,太危险了,绝不能让他崛起。他是n市土生土长,人脉比她广,之前只是手里的资金吃不了货才只能做零售,现在赚了一笔,如果不能让他把盈余赔光,转眼间就会崛起。他能自己货,又认识她几乎所有的零售商,到时候她到哪里去找饭吃?
从肉眼看,这衣服的工艺是很简单的,要复刻出来应该不难——张姐不是不知道面料可能无法做到完美,但她不是很在乎,利润率最大的本来也就不是1oo%相似的高仿版,
coco妖妖对她要做什么全无概念,当然很迷惘,张姐再三要求,她才勉强答应,
张姐把她在n市的地址了过来,
得到coco妖妖的回复之后,她一合手机,转身就兜住了老板娘的肩膀,“亲爱的,我这有个单,量挺大,咱们俩单独聊聊呗……”
做生意的人,当机立断,拼的就是度和决断,张姐第一单就定了五千,指定要一周后出货:陈靛做了衬衣这一单,手里是有钱了,但也不可能多线开花,他肯定是先做高仿版挂在自己店里零售,用高仿版的利润来带动低端版。所以生产顺序肯定也是高端版-低端版,这一次衬衣就是如此,低端版很多渠道商都是先付定金等出货——
如果这时候,市场上出现大量的低端现货呢?
如果价格还便宜到让他们没理由选择陈靛的版本呢?
这一单,张姐没打算赚钱,她就是要和陈靛打这个时间差和价格战,让他厂里的低端版烂在手里,只能赚高端版的钱——也不可能像衬衣一样赚这么简单,她自有十八般手段在之后伺候着,不把他野心打消,她不会收手。否则,其余低端经销零售,还不都得有样学样,蠢蠢欲动?那个林小芳,嘴上不说,眼神早就活泛了,之后得和coco妖妖套一套,小香家有没有再找她,秀的是哪款,是否是在她手上拿的货……
她下的是急单,老板娘虽心动,但也有点为难,张姐当场就付了一半的定金,又去看面料——高仿版还要等成衣来做对比,但她做低配的,怎么采购面料自有心得,要成衣只是为了扒版而已——这就又要预定打版师,这一整天,张姐的保时捷在n市开来开去,呼啸起一路烟尘,至晚才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区,找了个停车位,往自己那排楼走去。
她住的小区就远远没有车辆这么光鲜了,物业不好,路灯常坏,张姐走到近处才看到,楼门口影影绰绰站着几个男人,她没怎么在意,擦身要进楼道,但其中一个人站了起来。
“张姐?”他声音很低。
“嗯?”她本能的应,但几乎是立刻就寒毛竖起,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策。
接下来生的事多少也就顺理成章了——就是张姐自己也有所预料:她被打了。
对方下手不是很重,很有分寸,她被打得鼻青脸肿,肉厚的地方被踢了,但没骨折,就是很疼,医院开不出轻伤鉴定,“你这只属于轻微伤。”
警察也认可,“就是轻微伤啊,你没骨折,没有永久性损伤,就是被人打了几下嘛,就算是找到人也起诉不了,顶多给你拘留两三天吧,街头斗殴,还能怎么办?”
张姐瞪着半边青紫色的熊猫眼,就那样看着他,警察很理直气壮,任她去看,他说的都是实话,合法合规,所以底气很足。“你也要想想,自己是不是得罪了谁,下手的是老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