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能忍受。
即便闭着眼睛,他仍看得见,感觉得到,幻境中那双邪恶可怕的双眼占据整片天空,冷冷地盯着他。
他听见那小姑娘奶猫一样弱气乖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能有什么痛苦?你敢说你了解?”
上官金虹盘膝闭目道:“因为只有我看得出,你这个人本就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你受过最严苛的训练,拥有最坚硬的心肠,本该是一把好刀。”
“可惜,没有人敢使用你。”他一向没什么感情的语调中划过一丝痛惜:“再好的刀,若长久无人使用,也就成了废刀。”
奈奈从鼻子里轻哼一声:“人不是作为工具活着的,是作为人活着的。”
这句话当然不是奈奈原创,是这些年来李寻欢教给她的,能在这时候用上李寻欢教给她的东西,这让她很得意。
其实她的内心还是比较认同上官金虹的话。
她一直都很希望被使用,希望有谁能真正看到她的价值,希望自己在任何情况下都不用被抛弃。
上官金虹笑了笑。很少有人能在那种剧烈的痛苦中笑出来,笑得那么轻松,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既然你不喜欢被比喻成刀,换一个说法也是一样的,你一身的本领无处施展,只能跟一些不入流的角色交手,身边人都当你是柔弱孤女,只有我,只有我才能看到你的价值,发掘你的价值。”
“说得这么好听,不就是想利用我?”奈奈凉凉道:“我也看得出,你是个没有感情的人,怎么能说理解别人的痛苦?”
上官金虹道:“我并不理解,但我一向很能察觉别人的痛苦,只有找到最令他们痛苦的方法,我才能摆布他们。”
奈奈道:“你想摆布我?”
上官金虹道:“你渴望被人摆布。”
奈奈道:“我不这么认为。”
上官金虹道:“那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
奈奈不说话了,她平静地打量着眼前这个人,他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可他始终坦然自若,脊背挺得笔直——或者再待一会,他就能勘破幻术的奥秘了。
冷静、镇定、极强的忍耐力、心智坚定,是个厉害角色。
奈奈忽然轻笑出来,道:“我并不是一把刀,我是忍者,就是那种只要付得起价钱,可以为你做任何事的人。”
“你能付我多少钱?”
上官金虹既没有面露喜色,也没有展露出任何情绪,仍旧冷冰冰道:“你想要多少?只要你开价,我大约也还付得起。”
奈奈道:“我并不是很缺钱。”
上官金虹道:“却不知你想要的是什么?”
奈奈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上官金虹道:“你认为呢?”
奈奈摇头笑道:“我们不是一路人。”
话音刚落,上官金虹忽地感觉到一直盯着他的那双邪恶的眼睛消失了,全身被烈火焚烧的痛渐渐褪去,他睁开眼,头顶是碧空与朝阳,山泉激荡着,迎面一阵阵清凉。
上官金虹站起来,伸出一双手来看了看,皮肉完好,身上连一点伤都没有。
他无法忘记那双眼睛。
相比于奈奈,其实他更想得到那双眼睛。
……
奈奈甩着两个空桶回去了。
事实上,她走到一半才想起来忘记打水。
她走得虽然利落,脑海里却忍不住盘算着,若是答应了上官金虹,一定能得到许多许多的好处,比如绸缎庄里那种亮闪闪的料子,宝翠楼里长长的,碧色一串儿的步摇,自己可以住在更大的房子,只要一睁开眼睛,就会有奴仆为她打点好一切,或许还可以像《牡丹亭》里杜小姐那样,身边有两三个贴身丫鬟服侍。
这些事牢牢地占据了她的心,以至于连水都忘了打了,回去的话上官金虹可能还没走,见她去而复返,八成要被他嘲笑一顿。
她只能拎着桶硬着头皮回去,家里的水缸里还有个底儿,这会儿阿飞肯定把人解决了,说不定连饭都做完了,要是问起来,就推脱说已经倒在缸里了,他若是在院子里,就说……
没等她想出个像样的借口,茅屋已入了眼帘,阿飞就坐在门槛上,衣衫大敞,胳膊和胸口都血淋淋的,他撕开一个布条,一圈圈的系在胳膊上,一头用牙咬着,另一头慢慢打着结。
奈奈“呀”了一声,丢下桶跑过去,叫了声:“你别动。”跃进里屋拎了个小箱子出来,又从水缸里舀了瓢水,用干净的方布沾湿了擦去血迹,又研了些金疮药洒在伤口上,再扯长长一条布帮他把伤口细细包扎好。
还好伤口只是看着吓人,并没有什么大碍。
晨光下,少年显得有些呆,又有些落寞,长长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下一片阴影。
奈奈故意调笑道:“打输了?”
阿飞摇头:“没输。”
奈奈一屁股坐在他身边,笑道:“那你怎么跟丢了魂儿似的?总不能是他打你打不过,污言秽语把你骂了一顿?”说完嘻嘻笑了起来。
阿飞气恼地瞪了她一眼,而后才道:“我只是不明白……”
他仰头望一望天:“最后那一剑,他明明能躲开,为什么故意不动?好像故意让我似的。”
奈奈道:“你把他杀了?”
阿飞摇摇头,忽然又笑了,笑得如朝阳灿烂。
“我出的剑,我收得回来,他出的剑收不回来,还是我赢了!”
奈奈笑了一声,也不管他伤不伤的,一把把人抱住,亲昵地蹭蹭,顺势拱进他怀里,仰头望着天,撒娇道:“你讨厌金钱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