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冷冷道:“随他。”
竟无阻拦之意。
阿努原是心里有几分不平,想劝世子缓和缓和关系,二皇子瞧着安静,生得又美,这般的好相貌,何苦要冷落?就算是皇帝老儿硬塞的媳妇,那也不吃亏啊!
哪知世子却漠不关心,他便不敢再说了。
裴珩一路走向正院,遥遥就见院子里还一派喜气,窗户上贴着囍字,顿了顿,立时便抽脚回身,去往书房,临走前吩咐:“把这些劳什子都撤了。”
天还未亮,萧知遇便醒了过来。
大约是在翠微院睡惯了,他在这里总睡不着,新婚之夜便是浅眠,想着要等等裴珩,若是半夜回来了,他总得醒着。
这会儿一人睡在偏院,他又时常无睡意。
在宫里时,翠微院隔了一条甬道便是内侍省,总有声响,他在偌大的院子里听到人声,方能安心睡去,这睿王府东院却太清静了。
半夜时更有飞鸟声偶尔传来,他恍惚以为还在翠微院,是檐下他养的鸟儿在笼中扑腾。
朦朦胧胧到了五更天,外头有仆人丫鬟们走动的声音,他才长长舒出一口气,从模糊的梦魇里脱出,便安心睡了半个时辰。
因这新婚,皇帝免了裴珩十日朝会,裴珩却上书言明决不能因私误公。今天是婚后第三天,且孝期已出,他已准备去上朝了。
模模糊糊意识到这点,萧知遇一瞬惊醒,差点忘了这事!
他与裴珩是被皇帝硬绑上的夫妻名分,关系虽差,但他看话本里的俗世夫妻是要同起的,尤其今天裴珩再度上朝,按理他该过去。
他一下没了睡意,匆忙披衣起身,跑去窗边开了窗户。
天蒙蒙亮,阿努素来办事周全,居然没叫他,已去往主院那头了,甚至连老王妃那方向都有了动静。萧知遇思忖片刻,松下肩膀,搬了凳子在窗边坐着。
既然没叫他,大约就是裴珩的意思,婆母都去了,少他一个也不缺,他就不过去自讨没趣了。
昏暗中他倚在窗边,挽了头发簪起,听到下人们吩咐给世子备车舆的动静,再是恭送世子的声音,从正院一直传到外院那头去。
大门打开,再有轻微的马嘶声,之后逐渐安静。
萧知遇心里有些遗憾,没能看到裴珩穿朝服的样子,他还从没见过呢。
忽听扑棱棱的声响,他一抬头,便瞧见远远的屋檐上有鸟飞过,在鱼肚白的天边不甚显眼。
这睿王府原还养着信鸽?
萧知遇心里感叹一声,就想起父皇安排他嫁进来的目的大约没那么单纯,他认真想了想——算了,暂且当没看到。
裴珩事务多,总归传的消息也多,何况皇子嫁人就够憋屈了,还让当耳目,就是只驴也没这么累的。
天边的光芒完全亮起,萧知遇梳洗妥当穿了衣,他吩咐过侍女不必太早过来伺候洗漱,因而院里只他一个人。见窗外朝阳温柔,他出了房门,到院墙边料理花草,就听外头路过的下人们在说话。
细细碎碎的,谈论的是世子和昭斓郡主。
“听说郡主闭门不出好些天了,仿佛是真被伤了心。”
“可不是,王妃原本属意的是郡主啊,两年前就开始商量婚事,没想到给拖没了!”仆人们也为这段坎坷磨难的爱情故事而叹息。
萧知遇搬来这边没多久,他们大约忘了二皇子就住在这里,还有闲心讨论:“看起来二皇子和世子之间也关系不睦,这真是结了冤家,三个人都不开心……”
“今天按礼该回门,怎么都没动静?”
回什么门!萧知遇想。
裴珩和他一起回宫拜见老丈人,还要在父皇面前勉强装和睦夫妻——这场面光是想想就要窒息了。
终于有人想起这东院是二皇子独居,“啊”了一声,一群人陡然闭了嘴,快步走过。
最终又忍不住窃窃地同情:“世子忙着守孝,都没来看过二皇子啊。”
茶与话本
这位被举府上下同情的废皇子,在东院安静了几天,该回宫了。
回门是免不了的,横竖裴珩上朝总要见到父皇,就算是拜见过了,他一人回宫给父皇请安,也不算失礼。
萧知遇梳着头发,刚要唤阿努过来,阿努却不在,院里更没几个人。嫁进来这些日子萧知遇过于安生,可算是足不出户,东院伺候的仆从们便有懒散。
他去了前院,没寻到阿努,却瞧见远远的院角还热闹,侍女们围坐在游廊美人靠上,几个双丫髻凑在一起,新生的麻雀似的叽叽咕咕,旁边的茶炉咕嘟嘟烧着。
他一眼瞥过去,侍女们正围着一本话本子,内容十分眼熟。他眼尖,瞧到什么倚屏羞望,冰肌玉骨被翻红浪,什么泪别负心人,芙蓉泣露天可怜见——
萧知遇:“……”
睿王府里居然有人敢在裴珩眼皮子底下看禁书,还有王法吗,还有家规吗!
他顿觉颜面不保,想若无其事溜走,几名侍女却已发现了他,吓得满头汗,借口厨房里要帮忙便跑了,慌里慌张落了话本在座上。
萧知遇没忍住,拿起翻了翻。
刊印发行的书坊名为误春居,但那遣词用句一看便是老熟人,着名写手风月老叟的手笔,这误春居八成也是香玉阁披的马甲。
风月老叟居然还没被睿王府抓起来吊城门示众吗?!
再看话本的扉页,印着巨大加粗的开卷语:“洞房夜颠鸾倒凤忘旧爱,惊醒日愧悔交加追前缘!”
灵感应是来源于睿王大婚第二天便丢下新婚妻子,跑去国公府安抚郡主一事——恐怕整个京师的说书人,已将这事大书特书好几个版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