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冬侧过头,轻轻碰了碰小鱼的嘴唇。小鱼的眼泪是咸的,冷的,雪是没有味道的,落在小鱼的脸上就成了咸的。
小鱼含了一下麦冬的唇,碰了两下,才伸手擦掉自己的眼泪:“他打了你,我还是改变不了我的家,我还是没有办法保护你。”
麦冬说:“小宝已经够努力了。就像你说的,我要的是你,不是你的家。”
小鱼牵着麦冬的围巾回去的。麦冬故意把围巾围在小鱼身上,两个人围着一条围巾回去。小鱼眼睛红红的。
任杰抱着绒绒坐在门口的板凳上等他俩。饭菜在锅里热着,灶里的余温还有一阵。见两人亲昵地回来,任杰便抱着绒绒转身进了自己屋。
今天麦冬之所以身体难受,是因为昨晚小鱼在家里跟麦冬亲热了。任杰听见了。
以前高中那会儿,麦冬长得好看,有不少人给麦冬写过情书。麦冬性格有点内向,拒绝别人时总脸红。穿着校服的麦冬就好像还是在上个世纪里出现的。
因为麦冬一直在家里务农,任杰都快忘记那个穿着校服,在领奖台上熠熠发光的麦冬是什么样子的了。麦冬一直很优秀,不管是跌到哪里,麦冬都能自洽。
晚上十一点多,任丰年吐血了。
那种洗脸盆大小的盆子,任丰年吐了小半盆。任杰也慌了神。小鱼背着任丰年上车,任杰负责开车,送任丰年去城里就医。
绒绒被留在家里,麦冬负责照顾他。
绒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戴着虎头帽,蹲在门口,问麦冬:“盆子里的是什么?红红的,过年家里好多红红的东西。对联是红的,灯笼是红的,新衣服也是红的。”
麦冬说:“是血。”
“是谁的血?”绒绒问。
“爷爷的。”
“为什么爷爷会把他的血放到盆子里?要做毛血旺吗?”
“不是,因为爷爷生病了,是很严重的病。”麦冬解释。
绒绒扑到麦冬怀里:“我不要麦麦你生这种病,以后绒绒长大了要当医生,给麦麦治病。”
麦冬揉了揉绒绒的脑袋,弯腰抱起绒绒去了卧室。任丰年回老家后,养了一条老黄狗。老黄狗睡在屋檐下的砖房里,前阵子雪下得大,砖房倒了。
老黄狗被倒下来的砖头压到了脚,瘸了腿。
麦冬抱着绒绒进卧室,老黄狗跟进来,在绒绒的床尾蜷着。
麦冬不敢睡,只好守着绒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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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有一个秋千架,这是麦冬以前给小鱼做的。还有棵梨树,梨树老了,过了这么些年,梨树结的果子已经又小又涩口。麦冬去院子上的秋千架上坐着。
秋千架咯吱咯吱地响。
小鱼在凌晨时回来的,麦冬的卧室还亮着灯。灯光照着窗台的雪,雪也变得有了微光。小鱼坐在他身边,沉默地挨着他:“阿爸的病,我才知道。”
“晚点知道和早点知道也没什么不一样,你也改变不了什么。”麦冬说。
麦冬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本故事书。小鱼侧过身去翻书页,他的手指碰了碰麦冬的手指:“我有时候特别恨他,因为他对我不好,他总骂我,觉得我做什么都不行。他的坏习惯那么多,好多时候我都在想,他什么时候才能死了清净。”
任丰年不是好人,可是任丰年是他的阿爸,没有人规定当别人的阿爸就一定要是好人。任丰年是坏人,可坏人也有孩子,坏人也可以对孩子很坏,但坏人的孩子也可以是好人。
“他真的要死了,我又开始想起他对我的好。他做的回锅肉特别好吃,他拿着拖鞋教训我时会告诉我以后不准抽烟喝酒,他这人特别可恨,只准自己喝酒抽烟,不准我学。”小鱼说。
麦冬一本正经地说:“那你现在就想想他的坏,干嘛让自己难过。”
小鱼笑了,麦冬话里偏袒的意味太明显。这些都是老实话,他也明白,麦冬说他改变不了什么,这也是老实话。
“正因为有你阿爸,你才学会成长,你才变成了这样独立坚强的小鱼。就像我时常在想,当初如果不是我自己放弃了读大学的名额,如果我没和你哥交往,是不是我就会有更好的人生。”麦冬说,“可事实上这些如果都并不存在。人生去纠结这些没有意义,没有任何东西是真正意义上的等价交换,人只有不懂事的时候才会相信黑是黑、白是白、一加一等于二,等学会了从不同的角度看问题,才知道是非对错往往换个条件就能够得出截然相反的结果。这个世界上这么多反转新闻的存在,就是这个道理。所有人都在追求真相,但每个人想要追求的‘真相’往往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真相。”
小鱼一笑,扑过去抱着麦冬,说:“也是,如果你是个聪明人,那你就遇不到这么好的我了。”
麦冬收了书说:“没见过像你这么自恋的人。”
“现在见了。”小鱼亲了麦冬一脸的口水。
这本故事书,是小鱼以前攒了钱自己给自己买的。时间再往前推十年,那会儿乡下的经济比现在还不如。小鱼很晚才上的小学,上小学之前,他字都不认识几个。
听说有小孩上了学,会读书,睡前还有故事书可以看。小鱼心里羡慕。他给大人干活儿,索要几毛钱几毛钱的报酬。长着小短腿的小孩子,抱着葵花杆在地里跑,跑几步歇一会儿,脸色红通通的。
麦冬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总忍不住要看上几眼。
小鱼一见他,就哒哒哒地支棱着小短腿跑过来,递给他一把新鲜葵花籽:“麦冬晃随啦!(麦冬放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