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在六月高考,他考试前紧张,老是跑回去找麦冬。
麦冬穿着刚从地里回来,搬了根板凳出来,小鱼挨着他,用凉帕子给麦冬擦汗。
“你也不嫌累的慌,跑这么大老远回来。”麦冬接过他的帕子,不让小鱼帮他。
“以前每周都来回跑,现在好几个星期才回来一次,我还轻松了好多。”小鱼说。
高原上,天空看起来特别蓝,清澈得像大海。
小鱼盯着麦冬愣住地发呆。
麦冬问小鱼在想什么,小鱼却说不出话。他想要问麦冬还想不想哥,想要问麦冬为什么还愿意待在他们家里。
小鱼扯过麦冬的手臂,在麦冬的肩膀上靠着,麦冬的肩膀被太阳晒得暖烘烘的:“我一见到你,心就能安下来。我一个月就回来一次,你别赶我走。”
麦冬叹了口气,将草帽盖在小鱼的脑袋上,挡住一多半的太阳:“想回来就回来,这是你家,我还能赶你走吗?”
小鱼摇头说:“这也是麦冬的家,小鱼的家就是麦冬的家。”
麦冬愣了愣。
他哪儿还有什么家。
麦冬的阿爹是跛子,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到了中年才花钱娶了个媳妇儿。
麦阿爹娶了媳妇儿就想要好好找份工作,他四十来岁了,毫无工作经验,还是跛子,根本没有厂子要他。
于是麦阿爹就花了存折上仅剩的那点钱,租了几亩地。有地了,自然得考虑种什么。
高原上,天气变化快,海拔高,交通也不顺畅。
麦阿爹思来想去,最后决定种烟草。烟草利润高,赚钱。隔家几里地就有复烤烟草的厂子,他到时候用牛车把烟草送那儿去,来钱快也方便。
第一年,烟草丰收,麦阿爹赶牛车去送烟草。半路牛被路上的拖拉机吓着了,带着麦阿爹冲到了山坳里。
麦冬的妈带人找到麦阿爹时,麦阿爹的尸体都被晒瘪了点儿,又黑,又干巴。苍蝇在上面蹦哒,旁边躺着家里的老牛。
麦冬的妈收了尸,一边哭一边把烟草送去就近的厂子卖了。得赶着时节送去,再晚,厂子里的烟草烤制装箱完成送往浙江那边了,她这批烟草就得等上好久才能被收。
麦冬就这么没了阿爹。他妈后来生下他就跑了。
麦冬的奶奶将他从筷子长一点,养到成年。麦冬和奶奶从来没有怪过麦冬的妈,没有人合该陪着他们过苦日子,人家愿意,那是人家心善,人家不愿意,那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苦了麦冬。”奶奶常流着眼泪和别人说,“麦冬是好孩子,只可惜跟着我这么个糟老婆子,他阿爹要是活着……”
麦冬总是在这时候搭腔:“奶,我阿爹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麦奶奶就会打他,让他朝地上呸三次,吐口水去晦气。
小鱼高考没有考得特别好,估分比以往低了十来分。麦冬着急的很,有人找上门说可以花钱托关系让小鱼上个好大学,麦冬竟然相信了。
麦冬把留着买秋种的一万多块钱花了,到头来却发现那个人的电话打不通,他被拉黑了。
麦冬在屋里哭了好几次,小鱼才知道,麦冬为他操碎了心。
“你怎么能信这种离谱的事儿呢?要是花钱能够买到读大学的名额,这么多人高考图啥啊?”小鱼的声音很大声,他很生气。
能不生气吗?
麦冬把钱都给花掉了,那是麦冬留着买种的钱,麦冬还想着再攒钱买一头骆驼,麦冬把这钱看得比命都重。
人在地里刨食,一年到头吭哧吭哧干这么久,省吃俭用才得这么点钱,最后被骗子几句话就给骗走了。
麦冬悔,又生气,可他什么都做不了,报警他还担心自己要交钱,又怕自己这种私底下交易的行为影响小鱼的录取结果。
于是麦冬只能把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
“我还不是为了你?”麦冬说。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这些,”小鱼的眼神里含着些许莫名的情绪,“麦冬,你不需要为了我做到这种地步。”
任丰年在旁边抽大烟,因为麦冬不让他喝酒。
见麦冬坏了事儿,任丰年笑嘻嘻:“这回栽跟头了吧,我瞧着你平时挺机灵,这回倒是糊涂了,丢了一万多块钱,我看你搁哪儿哭去。”
小鱼走过去,丢了任丰年的大烟,将那黄叶烟全给丢外面了。
任丰年指着他的鼻子骂:“造反了造反了!儿子丢老子的东西,亏你还是学生,学校天天教你读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小鱼把麦冬带到自己屋里,将门反锁,不理任丰年。
“麦冬,我成绩一直很好,老师说这次考试的题难了点,分数低些也正常。”小鱼安慰麦冬,“钱丢了就丢了,我陪你去报警,这钱能追回来是好事儿,追不回来咱就当花钱买了个教训。”
麦冬被他好说歹说才肯睡觉休息。麦冬已经一天多都没合眼了,麦冬很累。
小鱼守着麦冬,他坐在床边,给麦冬用蒲扇扇风。老风扇的声音大,他怕风扇的声音吵着麦冬,没敢开。
没过几天,骗钱的骗子被找着了。但钱是一分没有,他都拿去还了赌债。
骗子有个女儿,在读初中,品学兼优,他骗钱就为了还赌债,怕追债的人又跑到他女儿的学校去。
麦冬的钱没追回来,最后还倒贴了一大袋馍馍给人家。
晚上,小鱼带麦冬到山岗上散心。麦冬躺在小鱼的腿上,念叨上:“我就不该不要他的钱,眼看着就要入秋了,种子还没着落。”
小鱼手里碾着麦冬的一绺头发,麦冬长得好看,鼻梁挺,眼睛也大,说话的声音也软,根本没半点威慑力。所以那骗子就知道麦冬是好欺负的,人家一服软,麦冬就没了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