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想起昨晚在山洞里看到的苏乔心口的那几道伤痕。之前在永洛也见过一次,但彼时两人因为“道不同”多少有些隔阂,他未能认真地问上一两句。
“阿乔。”
站在锁月楼侧门,他停下来,也叫住了走在前的苏乔。苏乔转身看他,他便问:“昨晚见你胸口有几道——”
“那个啊,小时候贪玩,身上到处都是伤,不要紧。”苏乔向他解释,然后朝他伸出手:“走吧,今日早些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就绕道去一趟京城,然后再去东江。”
白君琰怔怔望着半空中那只手,不知如何抬手握住——或者根本就是他握不住的。
苏乔干脆上前抓了他的手腕,将他拉上了楼梯。
在酒娘的吩咐下,三楼已为白君琰腾出了一间空房,就在苏乔住的对面。苏乔回房看到桌上一盘点心,伸手端了又折回白君琰房中去。
他想来想去还是站在门口抬手敲了敲门,里面传来哗啦的水声和问话声,他便轻声应道:“琰哥,是我,我给你送桂花糕来。”
小时候自己爱吃绿豆糕,白君琰爱吃桂花糕,娘亲做绿豆糕的时候,总要做些桂花糕让他带到城主府去。
白君琰来开门,身上只穿着里衣,看样子是刚刚脱了又穿上的,这会儿正低头一手将衣服重新穿规整。苏乔从他面前走进屋里,带过去一阵甜腻的味道。
屋里浴桶还冒着热气,他的衣服搭在屏风上,苏乔正盯着看,他便站在一边看苏乔。
“这是准备沐浴啦?”
苏乔伸长脖子朝屏风里面张望,转身朝仍然立在门边的白君琰招招手,道:“琰哥过来坐啊,我给你带了桂花糕。”
白君琰淡淡笑着走过去,垂眸看着桌上金黄的桂花糕,拿了一块在手里,然后坐在苏乔对面,咬了一口咀嚼咽下去,柔声道:“嗯,清甜可口,阿乔也吃。”
“我吃一块就好了,以前我不爱吃这个,是因为娘亲总给你做我才勉强吃的。”苏乔又拿了一块塞他手里,也是微微笑着,两手撑着下巴看他吃,“上次分别你还是叶君,现在就成了琰哥了,我有点不大适应。”
白君琰放下手里的桂花糕,抿唇一笑:“此前我也不适应,见到阿乔也不敢立刻相认,怕阿乔觉得唐突。”
“怎么会唐突呢!”苏乔严肃地纠正他,坐到他身边去,语气重了许多,强调似地说:“你要不说你是谁,真就是扮个叶君一路跟着我,我们还能在一块儿吃桂花糕么?”
白君琰笑笑不说话,也没再伸手去拿桌上的桂花糕。
“不想吃了吗?是不是这个不好吃啊……”说着苏乔拿一块咬了一口,细细咀嚼后唇齿都留着清甜的味道,他道:“是不是晚饭吃得太饱?”
白君琰看看桌上的桂花糕,点点头说:“这两日都没有好好吃饭,晚上确实吃得有些多了。”
苏乔把桂花糕放回去,拍拍手大大方方道:“那就不吃了。”
两人对坐着没有说话,半晌,白君琰看着苏乔,问他:“除了糖葫芦,阿乔小时候还爱吃什么?”
“绿豆糕!我小时候嘴馋,就爱吃甜的,娘亲做的桂花糕不太甜所以我不爱吃,不过她给我做绿豆糕就会给你做一份桂花糕。”说起小时候,苏乔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春风拂面一样清爽又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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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我乱起的
36-2借一条没有尽头的长河
白君琰注视着那双澄澈的大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说:“记下了,阿乔爱吃绿豆糕,以后都不会忘了。”
苏乔以为这是提了他的伤心事,连忙摆手:“琰哥没关系的,我爱吃什么这都不重要,只要你以后一直记得我就可以了。”
“不,”白君琰却郑重地摇头,又道:“今后你的每一件事都要记得。”
苏乔又笑起来。两手捂着脸,再抬头的时候眼睛变得亮闪闪的,眼底有光,也有呼啸而过的千万种复杂情绪。
他狠狠咬了下唇,几乎咬出血来,片刻后才将情绪平复,低声道:“你还活着,真的,真的太好了。”
白君琰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腕,“从前的事记不得了,但我还记得阿乔跟我说,清城外面的河从北境流进来,会一直流到南方去。
“那条河养活了清城的人,以前你不知道它流向哪里。
“如今你可知,它流向了哪里?”
白君琰撒下弥天大谎,第一次知道原来撒谎也可以让人如此心安理得——故人的一切太好用,看着苏乔的眼睛,看着他这个人、体会到他突然的亲近和依赖,自己心里那一点愧疚的情绪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庆幸那个人已经死了,否则不知自己会变成何其可怕的一个人。
眼底水汽侵占了苏乔的视线,他面前的事物都不大清晰,只有个模糊可见的轮廓,只能缓缓地、极认真地点了点头,闷声应道:“嗯,我知道了。”
浴桶的水不再冒热气,他站起身要去让小厮重新添热水,白君琰一手压在他手臂上说:“我去吧,你早些回房休息。”
“都怪我,这都忘了水还放着。”
“不要紧,水凉了再添热水便好。这两日累了,阿乔去休息吧。”白君琰也跟着站起来,回头看一眼屏风,暗自将衣袖扯了扯。
苏乔于是拉开门跨了一步出去,回头低声道:“那琰哥洗完也早点睡,我回去了。”
“去吧。”
注视着那道身影进了对面的房间,白君琰也转身关了门。他靠在门上重重喘了一口气,掀开衣袖看着手臂上细小的红疙瘩,忍着难耐的瘙痒重新拉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