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强撑着精神,和身旁前来恭贺道喜的官员同僚们一一道过谢,把面上该做的礼数都做周全了,才领着妹妹往宫外的方向去。
空中还夹杂着毛毛细雪,轻缓缓地飘落下来。阿柔看着身旁兄长单薄的身影紧紧地裹在毛领外氅里,只觉得许久不见,二哥又瘦了好几分,定然没有好好地照顾自己。
急匆匆地回到府中,戚思彦脸色更差了几分,好像还有些发热,侍女明珠扶着他在榻上歇下。阿柔吩咐家丁去寻了大夫来,诊过脉后,说是吹了太久的风,寒气入体,导致旧疾复发,须得安心静养几日。
这些诊断之辞,阿柔年年深冬都要听一遍,早就听习惯了,轻车熟路地拿着药方去煎了药,端给二哥。
戚思彦不爱喝药,总觉得味道太苦,但在阿柔直勾勾的注视下,只能皱着眉一口气喝完。阿柔将空药碗递给明珠,看着二哥恹恹的神色,劝道:“明日早朝就不去了吧,跟皇上告个假。”
戚思彦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皇上刚赐婚与我,明日我便托辞请假,只怕皇上会觉得有失颜面。”
阿柔不满地嘟囔道:“什么踏雪盛宴,不就是一群傻子聚在一起吹风淋雪么。”
戚思彦困倦地半阖着眼,听了这话,有些被逗笑了,说道:“你这话若被别人听去了,少不得要说你妄议圣上呢。”
“说就说吧,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这样折腾。”阿柔撇了撇嘴,又回想起宴会上时,戚思彦淡然的反应,说道:“二哥,今日皇上在踏雪宴赐婚之事,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
戚思彦轻轻地点了下头。
阿柔张了张口,过了好一会儿才犹豫着问道:“那你……喜欢公主吗?”
戚思彦微微睁开眼,眸中闪烁着难得一见的茫然与窘迫,说道:“自古以来,婚姻之事,鲜少有自己能做主的。两情相悦,也不过是话本里的闲谈罢了。但即便如此……二哥还是希望,往后你能找一个真心待你的人。若是不成,就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过,也没什么不好的。”
阿柔看过许多民间流传的话本,其中赞颂的大多是比翼双飞、至死不渝的爱情。再加上她经常游历在外,见过快意恩仇、敢爱敢恨的江湖侠侣,便更觉只有真心相爱,方能成就一段好姻缘,就像她阿爹和阿娘,还有大哥和大嫂那般恩爱。
可谁知甫一回京,就碰上圣上强点鸳鸯谱,包办婚姻——更不必说被指婚的其中一人,还是阿柔自小就亲近依靠的二哥。
阿柔说不出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或许是心疼二哥此生为了王府上下牺牲了太多的骄傲与理想,甚至连婚姻之事都由不得他做主,亦或是在亲眼目睹圣上不容置疑地下旨赐婚后,对自己此身何归也生出了几分迷惘来。
最后,阿柔见二哥药劲上来,已有些困倦,便思绪万千地从二哥的房里退了出来,嘱咐他安心修养,不要再想明日早朝之事。
只是,阿柔并不知道,在她走后,二哥默然地躺在榻上,久久没能入眠。
“你喜欢公主吗?”
一句不经意的提问,将戚思彦的心绪拉扯回了两年前。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长祈灯市如昼。这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奈何阿爹和大哥仍旧守在边关回不来,阿柔也因为一些事情误了回京的行程,因而只剩下戚思彦一个人在京中过年。
戚思彦其实不是一个讨厌热闹的人,只是来到京城之后,一个人的日子过惯了,便也慢慢忘记了从前热闹的日子是什么模样。于是他给王府上下奴仆杂役放了假,自己一个人上街闲游。听着街坊酒肆人来人往的喧闹声,好像就没有那么孤单了。
戚思彦裹着厚厚的外氅,漫无目的地在灯市里穿行着。元宵晚市摊位种类众多,有猜灯谜的,有卖零嘴小吃的,还有卖书法字画、挂件饰品的。
戚思彦从这些摊贩面前经过,却没有什么让他驻足停留。
就在这时,流动的人群突然朝着同一个方向攒动,原本就拥挤的街市显得更加摩肩接踵起来。眨眼间,就有许多人强挤着从戚思彦身后涌上前去。
这种人挤人的感觉,让戚思彦有片刻呼吸不顺,头晕目眩。恍恍惚惚之间,只能听见前面好像是有舞狮表演,才会有那么多人争相往过挤。
“小贼,往哪里跑?!”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吸引了周遭许多视线,戚思彦也朝那边望了过去。过度拥挤造成的呼吸不畅,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呆滞。然而,就在目光望向那说话的少女身上时,视线却陡然清明几分。
眼前之人,不过十五六岁,眉眼清丽动人。她一身正红色齐胸襦裙,襦裙胸口点缀着细腻圆润的象白色珍珠,袖口绣着比翼连枝的纹样,外穿一件直领惊鸿披袄,绾着飞仙髻,在周围灯火辉映中显得更为娇俏明艳。明明一身艳红,却没有半点俗气。
乐瑶擒着一个约莫三十多岁、贼眉鼠眼的男子。那人手腕被紧紧攥着,疼得龇牙咧嘴的。
“怎么回事儿啊?”
“这是怎么了?”
“什么?有小偷?”
“……”
那男子一边吱哇乱叫,一边争辩:“你,你这小娘子,怎么信口胡来,污人清白?”
“污你清白?”乐瑶冷笑一声,没有过多解释,伸手便往男子衣袍里面摸。
男子大惊失色,显然没想到一个姑娘家,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动手就动手,一点也不顾忌男女有别。
周围看戏的人群同样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