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山沉默,扈守备拍拍刘山的肩:“爱塔总兵汉话都不怎麽会说,想来也不是会有异心的人。皇上也喜欢汉家文化,哪天入主中原,爱塔总兵富贵无忧,自然有閑情逸致仔仔细细研究汉学,何必冒什麽风险。”
扈守备细眉细眼好像画脸的时候舍不得用墨,简直担心他一洗脸顺便就把五官给洗掉了。刘山上下打量他,觉得有趣:“你说得对。”
寂静之中扈守备突然听见遥远的马蹄声。扈守备的人闯进门:“晏军来了!”
扈守备一把抓住腰刀,刘山起立,走了两步,神情自若:“不是盖州过来的?”
扈守备的人一脸惊恐:“不像……”
扈守备沖出正堂正準备朝天放信号烟火,刘山拔出腰刀一刀砍了他的手,肢体掉落在地,扈守备还没叫出声,身首分家。
刘山身边的人扑向扈守备手下,在刘山身后宽阔的堂屋中厮杀,血溅窗纸。刘山一扔手里的刀,听见城外的鼓声,密集的鼓点在凄清的夜空中跳跃,撞碎了空气中细微的冰淩。
刘山亲自登城墙擂鼓,鼓声相合——那半枚虎符到了!
刘山站在城墙上往下看,火把光中红底金线绣的晏字旗华彩闪烁。
邬双樨率领京营沖过辽河,冬风停止,雪花温柔飘落在邬双樨的眉眼上,被他的热泪融化。京营全力狂奔,这一路已经有太多人离开,剩下的人已经不能思考,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複州,死也要死在複州,这样便无憾了。
茫茫的雪野是另一种死寂的沙漠,云层死气沉沉地压着,天边奇妙被荧荧白雪映出奇妙的淡蓝光。京营奋力向前跑,直到那淡蓝色的光中,出现複州城门的剪影。
邬双樨咆哮:“再坚持一下!複州到了!複州到了!”
京营一路沖到複州城门外,架起巨鼓,邬双樨在大雪中挥起鼓槌,複州城墙上响起回应,两下同样沉重的鼓声上下相和,震动着冷硬的空气。
複州城城门缓缓落下,京营沖进複州城,摔进雪地,嚎啕大哭。
刘山跑下城门,看到站在连绵雪幕中身着晏甲的年轻将军。那将军一伸手,掌心中半枚染血的虎符。
刘山热泪夺眶而出,左手下垂,马蹄袖中的虎符调入掌心,两枚虎符一合,刘山一把搂住年轻的将军,生硬的汉语道:“我等了,很久,很久。”
邬双樨把哭音吞咽回去:“我也是,兄弟。”
刘山汉话真的不行,着急半天词不达意往外一个劲儿冒蒙语,他回身着急找翻译,邬双樨用蒙语道:“不必,我懂。我奉命来複州跟总兵彙合,并且带来摄政王殿下口谕:‘刘山总兵心系故土,忠勇可嘉,着升大晏複州总兵镇指挥使,加封一等折沖将军,统领複州盖州及辽沈一线军务!”
刘山立刻道:“多谢摄政王殿下信任,我能得他亲笔写的免罪契已经很感激,多亏伊勒德从中周旋。我以为你们来不了了,刚刚砍了阿獾的人,正打算自己起义。阿獾的人久不归队,就明白我是真的反了,这会儿阿獾的军队应该已经在来複州的路上了。”
邬双樨大声喘息,大笑:“来便来!既然到了複州,我也算不辱使命,不杀个痛快怎麽行!複州火器如何?”
刘山一挥手:“士兵都是我自己的人,火器足够!”
城墙上的士兵们扯掉所有遮挡布,十门虎蹲炮正架在女墙上,虎视眈眈。
複州原本便是汉人相对较多的州,跟大连卫几乎算得上挨着。刘山和伊勒德为了争取複州总兵的位置下了死力,数年才得以实现。刘山一拔腰刀,用汉话大喊:“複州,光複神州!複州自今日起,回归大晏!”
複州的建州旗全部被扯下,挂上了红底金线绣晏字旗。
複州守城士兵大叫:“总兵,正白旗的人来了!”
刘山的腰刀向前一划:“迎战!”
邬双樨一甩长长的火铳翻身上星云,眉眼中只有杀意。
守住複州,以后便可走海路往辽东运兵,兄弟们不再吃暴风雪的苦。狍子……狍子不知道如何,邬双樨心里一颤,攥紧缰绳。
此时此刻……顾不了其他了,杀吧!
来啊!
去辽东的山东兵和京营完全与北京失去联系。最后一次发信息回来,是在宗政鸢大军过广宁卫时,还不到元宵节。现在快到月底,杳无音讯。最差的打算,全军覆没。萨尔浒时很多军队甚至没有作战,便被冰雪没顶,失去联系。第二年雪一化,才知道他们在哪里。
研武堂怎麽也等不到驿马或者信鸽,朝廷人心惶惶。武英殿听政,群臣默然。
摄政王坐在殿上,闭着眼睛,森然冷峻。小皇帝不安地看他。真的要开南大仓?再开南大仓,明年怎麽办,如果赈灾粮到了辽东被建州军队抢走,那不成了……
摄政王靠着宝座,一只手的手指轮着点扶手,一言不发。
可是如果不救,皇帝陛下又很难过。辽东冰灾太惨,人民何辜?
王修坐在研武堂,面无表情。他已经犯过一次错,老陆的事居然一点风吹草动都没察觉到。同样的错他不能犯第二次,宗政鸢出关之前,王修做了万全準备——却还是断了联系。
最坏打算,小花栽在关外的风雪中了。即便王修準备了网织罗盖的消息传递驿站,也不能跟天意抗衡。天要绝大晏,或者天不绝大晏?
研武堂外的寂静仿佛死亡。
王修只能耐心等待。
虚无幽远的宁静中,王修听见了鸽子拍翅膀声音。
武英殿君王与群臣对峙,全都不说话。北京的冬天并没有温和多少,鞭子一样的风沖进武英殿扇每个人的耳光,一个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