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二字咬字极为清晰,他唤:“大、人。”
长穗不让他唤姐姐,也不让唤师尊,那他只能唤尊座大人了。
没听出他称呼的怪异,长穗整颗心扑到香炉一事上,几步迈上前去拽小孽障的衣领,“你还给我装!”
她本就是个坏脾气,在凡世是为了摆谪仙国师的架子,才硬生生装了十五年的清冷孤高。如今因小孽障这出,她直接破功开骂:“要不是我赶去及时,秀琴就被那些蛇给吃了!”
“暮绛雪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肠,枉你当了数百年道君,成了恶魂就无半分良知了吗?用如此阴损恶毒的招数弑师,你不怕遭天谴被雷劈吗?!”
若她此时身无修为、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胎,着了他的道真要被他害死了。
少年没有挣扎,因长穗大力的拉扯,衣襟散乱红袍半坠,看起来摇摇晃晃的好不可怜。
“大人,您究竟在说什么?”如黑绸般的发垂散,少年颊边沾了一缕碎发,漂亮的眸幽黑因慌乱收缩,抬手抓住长穗的手腕,“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道君是谁?恶魂又是什么?”
如一盆凉水浇泼,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蔓延,冻结了长穗满腔怒火。她真是被气没了理智,竟连这些话都嘴快吐了出来。
对上少年黑透的眼睛,长穗如着火般将他松开,冷斥找补,“少给我绕弯子,你敢说秀琴屋里的那些蛇,不是你引来的?”
似恍然大悟,少年跄踉着站稳,“是我。”
“不是你?敢做不敢当你都不要脸的吗?你再说一遍你……你、你说什么?”长穗压根没想过小孽障会认,乍听他承认没往脑子里过,遂骂了一半才反应过来。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因恼火眼瞳盛凌极为清亮,微微眨了下眼,再次确认,“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少年弯唇,望着一字一顿:“是我做的。”
他承认,他在香中做了手脚,那些蛇也是因他的异香出现。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少年回:“因为,她偷了大人的香炉,还说谎伤了我的心……”
长穗懵了下,“什么?”
少年将白日在走廊的见闻说与长穗,语气低落,“我知大人您极为喜爱那鼎香炉,怎会无缘无故丢弃?她还说您不喜炉中雪香,可您怎会不喜我制的香呢?”
在长穗的沉默中,他忽然抬脸,用黑漆漆的瞳眸直勾勾盯着她,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喊了声姐姐,“你真的不喜欢吗?”
长穗确实不喜欢。
她张口也准备实话实话。
然而未等实话出口,她便被腕上的冰花烫了一下,暗红的色泽凛凛刺目,逼迫她的实话在口中打了个转,别开面容眼神飘忽,“还……挺喜欢的。”
她是来净化恶魂的,并非要刺激恶魂更为残戾疯狂。
为了救回灵洲界,她也不是不可以做些昧良心的事。但是,“香炉确实是我要秀琴处理掉的,我自来是喜新厌旧,新得了一鼎更好的香炉,那旧香炉也便不想要了。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对秀琴下杀手,秀琴何其无辜?若非我及时赶到,你知不知你手上便沾了人命!”
长穗不傻。
比起信了小孽障这些鬼话,她更相信他是明知秀琴无辜,却故意对她出手。
那原本放入炉中的雪海香,确实无害,只因秀琴在丢香炉的途中,被小孽障撞见,还口快说了长穗不喜此香的真话,引来他的恶念报复。
拿秀琴喂蛇只是泄愤,让小孽障真正动了杀心的人是她,真正伤了他心的人也是长穗。
想清楚这些,长穗心头发凉坠入谷底,最让她心凉的是,如今祸事暴b露,小孽障非但不觉愧疚害怕,反而还轻飘飘来了句:“既然是误会,那我便不要她的命了。”
合着先前他还没打算停手?!
长穗再次领会到,究竟何为恶魂。被封印的记忆造就她眼下的茫然无措,她实在想不穿,记忆中那位温雅和善的道君徒弟,究竟是怎样生出了如此深重可怕的恶念?
“……”
清棋找到长穗时,长穗正靠坐在廊台休憩。
廊亭曲折,每隔几步挂有一盏蟠螭灯,夜风吹袭,轮轴转动光影绰绰,笼在人身忽明忽暗。
“尊座。”清棋轻步走近,发现长穗并未睡着。宽大的衣裙黯淡垂散在地,她双臂撑膝托着脸颊,失了往日的端庄清贵,怔怔望着灯上剪纸转动,如同寻常的凡家少女。
有那么瞬间,清棋感觉她们的距离并不遥远。
压下心中各种不切实际的乱想,她低声:“秀琴的记忆已经清了,今晚目睹蛇祸的人也都封了记忆。”
长穗轻嗯了声,视线依旧放在蟠螭灯上,“那些蛇尸呢?”
“按您的吩咐,丢入了丹炉,我亲眼看着烧成灰烬才离开。”事情虽然都办好了,但清棋心中还是有疑,“究竟是谁敢在咸宁阁惹祸?那人究竟是奔着您来,还是……”
声音一顿,她小心翼翼问着,“您是不是知道祸凶是谁?”
长穗很干笑了声。
她何止是知道,她还根本拿那人没办法。
是长穗小瞧她这孽徒了。
因恶魂失去记忆修为化为了凡胎,她还当自己可以轻松拿捏。刚刚她才得知,这孽徒转生的巫蛊族是隐世祸族,不只是擅长巫蛊,传闻还手握长生不朽之术,历代帝王争相抢夺,还曾有多国君主因他们开战,生灵涂炭民不聊生。
长穗去西南寻人不是秘密,她将孽徒带回后也并未藏着掖着,甚至为了能给小孽障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长穗还给他按了个隐族遗孤的身份上报,倒没想到给自己埋了个大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