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柔在被底又捂住了心口,觉得今日她怕真要气绝而亡。
那什么扫地僧,你就不能算准一点吗?哎哟还不如去海里寻药算了。
“继续。”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咽下喉间老血,忍着性子续道:“我这一大憾事,便是未能同我中意的男子同床共枕,未能体会将俊俏郎君拥入怀中的感觉。我同将军好歹相识一场,还请将军宽衣解带,上得床榻,解我心中之憾……”
她将话说罢,心下想着,这回定然将他恶心跑,将隔夜饭都吐出来。
等了好一阵,却未等来他的反应。
待忍不住再探首,却见原本站在床头的他不知何时已悠闲坐在靠窗的胡床上,手中捧着一卷书册,正是她才看了一半的《搜神记》。
宽大的窗沿上摆着一盘蒲桃干,一盘梅子,还有一盘西域杏仁,是她平日看话本子解闷时吃的零嘴。
他倒是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捧着她的书,吃着她的零嘴,仿似到了他自己的地盘。
方才她说的那番话,竟连一点点效果都未起。
才咽下去的那口老血瞬间翻涌而上,她紧咬了后槽牙,声音顺着牙缝一个字一个字蹦出去:“薛!琅!”
这中气十足、全然不像弥留之际的两个字,终于引得他抬首。
他冷冰冰凝注她两眼,方放下书册,略提了声音:“进来。”
外头陡然有了脚步声。
只是几息的时间,一个身穿袈裟的光头和尚就站到了卧房门前,眼看着要一步跨进来。
她登时晕了一晕,直着嗓子喊出来:“站住,再敢往前一步,我咬舌自尽!”
戒荤被她一声厉喝镇住,忙收回了迈出一半的脚,虽不进来,却也不离开,只站在卧房门边踌躇道:“大都护……”。
薛琅终于从胡床上起身,踱到了床畔,板着一张脸道:“看你对老阿吉之事那般热心,未成想,你却是个讳疾忌医的。”
她光溜溜躲在衾被底下,心下又憋屈又羞臊,还无法解释。
回想起在长安,与她有些龃龉的另一个男纨绔曾同一位已嫁妇人交好,夜夜前去相会,某夜终于被人堵在了被窝里,光溜溜打了个半死。
她那时还笑话那纨绔活该,何曾想到有一日她也要光溜溜被人堵在被窝里。
一点也不好笑。
她只得抬首,干笑两声,惊奇道:“咦,怎地就忽然神清气爽了呢?一定是外头高僧们的经文惊跑了邪祟。我现下已大好,你等快离去吧。”
薛琅看着她几无血色的嘴唇,半分不理会她,只向门口的戒荤努努下巴。
戒荤脚一抬,又要进来。
她当即阴惨惨一笑,略略将脑袋一抬,蓬乱的乌发垂下几捋,伴着越来越晦暗的夕阳,竟陡然多了几分诡异的魅惑。
“小爷给了你机会,你若还想进来……”她放柔了声音,向戒荤抛个媚眼,“怀中抱个和尚,小爷还未曾体会过。不知你那秃头摸起来是何滋味。小爷等不了了,你快快脱衣上榻,正好这衾被都是现成的……”
戒荤看着她秀美到极致的一张脸,听着她婉转娇媚的一把嫩嗓,只须臾间,那如玉的指尖都从衾被里钻出来一根,正向着他勾勾……
他激灵灵连打两个冷战,鸡皮疙瘩噌噌爆了满身,连告辞都来不及说一声,唰地便不见了人,独留一张袈裟落在了地上,当做有医僧曾经来过的证明。
嘉柔心下终于泛起一股得意。
恶心不死薛獠,我还恶心不死你一个秃奴?
她趁胜追击就要向薛琅故技重施,床畔却多了一张胡床,薛琅一撩衣摆便坐了下去,一张脸冷似仙女峰上积年的冰雪。
她从这张脸上,看出来一些莫名其妙的怒意。
仿佛她再这般拿乔,下一息他必将掀开她的衾被,将她看个精光光,然后啧啧两声,道:“不过如此。”
如果真有那一刻,她必定豁出一条命,也得将他剥得光光,对着他上下打量后啧啧两声,在被他砍死之前留下一句遗言:“你也不咋地!”
如若侥幸不死……她脑中忽然多了个不适宜的念头,如若侥幸不死,那她是不是就成了调戏过西南王、咬伤过西南王、还将西南王剥得赤条条一丝不挂,最终却还好端端活着的那唯一的壮士?
还是位女壮士!
她正胡思乱想着,不妨耳畔传来带着冰碴的一个字:“手。”
“蛤?”她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怔怔将手探出去,只露出个指尖。
他伸手便拽住了她的指尖。
她尚未来得及反抗,他已将她手拉了出去,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探上来,落在了她的纤细的腕上。
那指尖微凉,激得她不由打了个了冷战。
光阴已黯,侍女轻手轻脚进来,点燃鹤颈烛台上的烛火,放在靠近床榻处,又悄无声息离去。
憧憧烛火照亮了他的脸,也似驱散了他方才萦绕周身的怒气。他一动不动沉浸在烛火中,只有搭在她腕间的手因为寻脉偶尔细微移动。
“你会医术?”她咬着半边唇,一颗心吊在半空里。
他淡淡瞥她一眼,并不答她。
烛台渐渐萦绕不明香气,同他盔甲的生铁气相混。
他指尖的硬茧磨着她腕间细嫩肌肤,微微发痒,令她不由忆起儿时,有个人的指尖也布满了硬茧。
那是独属于武人手上特殊的一道茧,位于拇指与食指上,呈横向,是数年如一日练习射箭,每支羽箭在指尖停留不过一息,长年累月之下,也磨出了这般厚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