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真是个噩耗。
一人一驴行到长安桥另一头时,遥见那房舍背后浩浩荡荡绕出来一群羊,古兰就在其中,背上的一捆草将她小小的身子压得弯弯。
近些日子她常在此处放羊,趁着军士们掘地,将挖下来的鲜草收集起来,晒干后储存好,到了秋冬就有干草可用。
嘉柔骑驴上前,将古兰背上的草垛接在手中,问她:“我要去赛马节,听说你也要去?快回去换衣裳,我等你。”
古兰前几日提起赛马节时还十分向往,因此还专门寻白三郎这位少主人告了半日假,此时却摇摇头,道:“阿嬷病了,奴与阿兄要照顾她。夫子若要去,可能向雀梨大寺的圣僧求一道灵符?那里的灵符驱病最是灵验。三郎说圣僧们每年都会前去赛马节,错过此次,专门去趟雀梨大寺就得走整整一日呢。”
嘉柔近几日才知,阿吉家虽说有五人,可去岁草原上闹贼荒,大年夜贼子撬开阿吉一家看顾的羊圈,盗走了两百头羊。
亲王虽说未曾责罚,可阿吉家世代忠仆,怎堪心安,第二日古兰耶娘便背着包袱皮外出寻羊。
如今已去了近四个月,杳无音信,家中余下的人,都是老弱病残了。
“是何病?可看了郎中?”
古兰摇摇头:“巫医几年前曾看过,说阿嬷被恶鬼缠身,乃上一世的宿怨,治不好。”
怎么能信巫医。
嘉柔不由蹙蹙眉,往身后看过去。
平素天好的时候,老阿吉总会面朝西坐在毡帐外切草料,因她儿子与儿媳当初是往西而去,若归来,定然也是从西边回来。
佳柔现下所处之地,便能看见白银亲王的那硕大的羊圈,以及羊圈边上小小的毡帐。
果然没有那阿婆的身影。
嘉柔便道:“若你说一句‘潘夫子乃天下第一美男子’,本夫子替你跑一回腿,也不是不能。”
古兰闻言,绷紧了半上午的小脸终于露出抹笑容。她平素不是个拍马的性子,这恭维的话说的有些磕磕巴巴。
待终于话毕,嘉柔方刻意紧蹙眉头:“听起来有些违心啊!”
“不违心,真心的,潘夫子最俊,最最俊!”古兰连忙强调。
嘉柔这才一笑,“好吧,看你诚心的份上,本夫子就帮你这回。”
古兰忙道:“夫子等待些许……”便急匆匆接过草垛,跳上栓在一旁的骡子,往羊圈边上的毡帐而去。
待过了不久,带着一个半人高、鼓鼓囊囊的布口袋过来,里面是整整一口袋散碎羊毛,一看便是平日放羊时捡的脱落杂毛,并非按时节剪下来要上交的整齐羊毛。杂毛虽不好看,可却清洗的干干净净,并未掺杂一点碎叶枯草。
“这是请灵符的香油钱。请夫子同高僧言,奴同阿兄昨夜一共向着雀梨大寺的方向磕了一百个头,足够求得灵符。”
经此提醒,嘉柔才看见她乱糟糟的额发下一片青紫,并非是沾上了泥巴。
嘉柔便接过布口袋掂了掂,不算轻。
她将口袋在大力身上系好,折了两根柳条绑成草帽套在头上遮阳,同古兰挥挥手,“放心,一定替你求回来!”
四月的龟兹被一望无际的翠绿裹挟,碧空如洗,腾腾的云朵白得惊人,一朵簇拥着一朵,似被瞬间冻住的海浪,一动不动地堆砌在天边。
昆仑山的仙女峰便依偎在云朵的旁边,比平素的高贵冷漠多了几分慵懒的亲切。
大力已许久未曾出过院门,开心极了,一路扑蝶追蜂,累了便停在小溪边饮几口沁凉河水,略略喘几口气,便继续欢腾着向前。
如此等她到了赛马场时,那里已是人山人海,莫说有一个薛琅混在其中,便是有十个,只怕也碰不着。
赛马场是在一处被四周山坳夹着的草地,足足有半个龟兹城那般大。可真正的赛场只占最多四分,其余之处便被分隔成几处。
有用来关马匹的,也有用来搭宝帐供贵人歇息的。
更多的则是被当做集市,买卖吃食、牲口、布匹、农具者不胜枚举。
赛马虽尚未开始,开天生爱热闹的龟兹人已是琴弦声声,载歌载舞,极是欢乐。
嘉柔抬手在额前搭了个凉棚,只见东边的一排宝帐中间,有个最大的帐子格外不同,层层迭迭的毡布上绣满了宝相连纹,确是佛祖最喜的花色。
古兰口中雀梨大寺的帐子,便该是那处。
此时汗血宝马尚未送达,她将大力栓去一处遮阴的草坡上,解下水囊挂在腰间,抱着古兰托付的一袋羊毛,先往雀梨大寺的帐子而去。
行到一排极其宽敞华美的帐子前头时,凑巧遇见了她的好徒儿。
白三郎空准备了好几副骰盅,憋足了劲儿要在加起来几十位表兄、堂兄们面前一展身手,早领风骚。
可每回输赢只有一钱的赌局,谁感兴趣啊?!
他一大早就揣着一颗骚动之心到达此处,到现下还没有开过一局。
此时也是刚刚才被最好说话的一位表兄拒绝,正是垂头丧气的时候。
匍一瞧见嘉柔,他近乎用着扑他阿耶一样的力道朝她冲过来。
她眼疾手快连忙往边上一躲,才避免同他撞在一堆去。
“夫子!门规可否改一改?一钱的赌局,根本寻不见人同我玩!”
嘉柔正好手酸,顺势便将口袋塞进他怀中,“为师考虑考虑。”
“考虑到何时?”
“天机不可泄露。”
此时已能见许多兵士成群结扮擦肩而过。今日虽人山人海,同薛琅狭路相逢的可能性不大,可保险起见,她还是先打听:“那恶獠的帐子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