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的席子也分好几种,贵的细的可进城中铺子里卖的,也有行商来收的,至于一些比较粗糙的草席,钟娘子偶尔在家里待得发闷,就会去草市上卖一卖。
蓝盼晓犹豫了一下,又道:“轻易卖得掉吗?”
“便宜些就能卖,眼下没条件精细养着,我瞧着鱼儿也不及从前灵动了。”
明宝清正说着,就听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是老苗姨吃过饭回来了。
“朱姨回来了,带回了孟家的信,三娘去给人家送信了。”
明宝清惊讶道:“这样快,前后不过一月半。”
“说是去的时候赶上驿馆去碛西的马队。”老苗姨说。
“朱姨今日回来得怎么这样早?”明宝清忽觉得哪里不对,问:“还从驿馆取了信回来?驿馆在城西。”
老苗姨顺着她的话想了一想,道:“也不像跑回来的,头发丝都没乱,倒像是坐车回来的。”
明宝清蹙了一下眉,往小院走去,走到近旁时就发现林姨跑出来了,正背对着她不知在眺望什么。
“林姨!”明宝清唤了一声,快步走过去。
林姨有些迷茫地回过头来,看着她,忽然叫了一声‘大娘子’。
这可是明真瑶出事以来林姨头一回喊她,明宝清怔了怔,连忙应了。
明宝清伸手想带林姨进屋,忽然发现她左臂上缠着一根藤刺,肉都扎进去了,渗出一点点血。
“疼不疼?”明宝清以为是她不小心自己碰篱笆墙上了,就领她进院子去,唤了几声朱姨,无人应答。
她推门进去,见明宝珊也不在,奇道:“二娘竟出门去了?”
明宝清这话刚说完,忽得心头一紧,莫名有不好的预感。
正此时,林姨忽又犯起了癫症,在她身后幽幽唱念了一句。
“借车载娇儿,邀月系相思。”
明宝清在她拖长的尾调中倏忽转身,朝棚架下跑去。
她俯下身将破缸上的草盖拂掉,就见缸里绿苔已经养出来了,可那条墨色华贵金鱼儿,却是了无影踪。
直到绿黑的水面映出明宝清不敢置信的一张面孔,她才惊醒,提裙跑到院外去。
乡道上烟尘正缓缓回落,又因明宝清的奔跑而再度飞扬起来。
大槐树底下的小小土地庙后,那两道车辙像两道鞭子一样狠狠抽在明宝清脸上。
她猛地停了下来,耳边的风声也停了,只余狼狈不堪的喘气声像抑制不住的抽泣,愚蠢又无用。
第023章这个家
“二姐姐她怎么能这样!?”明宝盈拨开林姨被血痂黏住的头发,轻轻用帕子?擦拭,愤怒不已地说。
朱姨已经决意?带明宝珊走,最后的时刻也懒得在林姨跟前遮掩。
林姨一直都糊里糊涂的,只是在朱姨拿瓦罐舀鱼的时候,听到?明宝珊与她争执,像是被针刺了一刺,略略清醒了几?分。
在朱姨拽着明宝珊要出门的时候,她懵懵懂懂叫了句,“二娘子?,别走。”
明宝珊还?以为是撞鬼了,吓得一抖,更缩到?朱姨身后。
林姨伸出手去,被朱姨推了一记,她胳膊和脑袋上的伤并不严重,只是一些划伤刺伤。
只是明宝清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做的这面篱笆墙,竟先伤了自己人。
父兄对?于家族前程的抉择失败对?于女眷们来说,其实是无法插手的外因,所以她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种种恶果从天?而降,竭力承受。
而明宝珊和朱姨的逃离虽不至于将她们拉入更低贱的境地,但那满满的嘲弄和欺瞒,让每个人心头都又怒又恨。
“我说她怎么会?回回都买粮买布回来,原来这不过是卖了金鱼儿,提前折给?我们的零头罢了!”蓝盼晓气得胸口发痛。
她们还?有一句两句说的,但明宝清一句话都没有,一个人回了耳室,合上门一转身,瞧见席上摆了两圈绿镯。
明宝珊曾说要做个竹笛,累得明宝锦抱了一大捆给?她挑。
她挑了截粗细正好的,但又嫌弃不是上好紫竹、苦竹,抛下不理?了,倒是留了一截细细的柔韧竹骨终日盘在手里把玩,时不时还?用发缎捆了定型,原来是做了一双竹镯。
明宝清盯着那双竹镯好一会?,只觉得心烦,将其拂到?角落去,蜷在席上久久不得入睡。
等到?次日天?亮蓝盼晓一推开门,就见碎竹片堆出‘入城,或次日归’几?个字。
幸好眼下天?亮算早,正午时分在田地做活时的日头已经开始发毒,所以农人更喜欢早起先干一阵,田头梗路上都有人踪迹。
明宝清喜洁,那几?套旧衣已经洗了好几?次,虽说软烂服帖,但也失了筋骨,总叫人觉得没什么精气神。
不过眼下她心里揣着怒气,一双眼睛明亮如执烛,她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走得步伐坚定,气势汹汹。
金鱼儿在路上不能受颠簸,而且这种仅供消遣的贵物只有在京城才卖得掉。
她要去的那间有余阁在宣阳坊中?,掩在净城寺后密密的垂杨柳下。
净城寺门前今日人头攒动,不知是设了戏场还?是什么高僧讲唱。
明宝清没有上前,只扶着一株柳树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