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昀的行事动机其实很简单,他认为陈寂是自己的同类,第一次对他人产生强烈的兴趣,为此一步步引出对方内心的阴暗面。
他们像彼此映照的镜子,最终共同沉沦。
陈寂在周昀的设计下杀了人,他跪倒在尸体旁,抬眼看平静立于一旁的学生,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有了答案。但他不愿意与对方一起坠入深渊。
他们对峙的这一幕,舞台上的灯光变换成了一种暗红色调,衬着那个俊秀青年凄凉的笑,有种诡异的艳丽。
他说:“老师,我很抱歉。”
等警方终于怀疑到周昀头上时,他早已不知所踪,从此和陈寂一样下落不明。
正剧到这里就结束了,给出了一个开放性的结局。
灯光再度亮起的时候,演员们一一出场谢幕。观众席有人已经起身离去,剩下的大部分举着手机拍照录像,只听得到零星掌声。
一排角落里的少年拍手拍得最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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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场出来,顾以诚站在剧院大厅的卡司表前,找到那张吸引自己目光的面孔,看一眼下面的名字:文清让。
他默默记下这几个字,在心里反复咀嚼,觉得很好听。
剧院门口有一些观众在聊天,顾以诚一阵恍惚,不知该朝哪个方向走。刚才的两小时他沉浸在丰沛的情感体验中,尚未完全从那种冲击中脱离出来。
一阵凉风携着雨丝吹过来,顾以诚清醒了些,眼前依旧是他想逃离的现实生活,没什么不同。
旁边有个面善的年轻姑娘瞥到顾以诚手中握着的票根,主动走近两步搭话,“同学,你等谁的sd呀?”
顾以诚一愣,意识到她在和自己说话,头不自觉地低了一点,声音很小,“sd……是什么?”
她诧异片刻,恍然大悟,“哦,你是第一次看剧吧,就是等一下演员们会从这里出来,可以找他们签名……”
姑娘耐心给他解释了一通,又说:“你感兴趣的话,可以和我们一起在这边等。”她大约看出眼前的男孩有些内向,体贴地不再与他交谈,转头和其他朋友聊天去了。
没过多久,演员们出来了,几个门口的观众开始骚动。
顾以诚一眼便认出了文清让。他卸去舞台妆,眉清目秀,笑意盈盈的,完全没有剧中的阴暗感,仿佛有光打在身上。
少年最后还是没有鼓起勇气上前说话,站在不远处安静围观。他第一次见到演员和观众以这种约定俗成的方式进行交流,觉得新奇。名为文清让的主演给等他的几位观众一一签过名,又聊了一会对剧中细节的处理。
顾以诚并不知道等在那里能做什么,只是想再多看一会那个人。他签好字会认真地看着每个观众的眼睛说谢谢,聊天时神色专注,眉眼被暖黄灯光描画得温柔。
如果他是自己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好像也还不错。
又过一会,剧院熄了灯,门口的演员和观众们也纷纷散去。
文清让应该是准备下班了,见他打着伞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顾以诚一阵慌张,打算装成正要离开的路人,手忙脚乱中,票根眼看就要掉落在地。
一只修长的手赶在他之前,救起了那张即将跌进水坑的票。
青年站起身,看了下票面上的信息,笑着递给顾以诚,“你的票。”
那双眼睛弯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细看会发现右眼下方有颗痣。顾以诚猛然间与他对视,心脏怦然,迅速低头压了压帽檐,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谢谢。”
他伸手去接时,对方忽然问:“你的手怎么了?”
顾以诚蓦地一惊,想把手缩回校服袖子里已经来不及。文清让拉过他那只手查看,轻轻吸了口气,关切道:“怎么弄的?”
少年愣了片刻,不敢抬头,小声答:“……我自己不小心划的。”
去掉“不小心”这三个字,就是一句实话了。
文清让没追问,松开那只拉着顾以诚的手,把票根放进他的校服上衣口袋里,又在自己身上摸索,“我记得好像带了……可以请你帮我撑一下伞吗?”
顾以诚不明所以,依言接过那把伞。他见对方找出的东西是碘伏棉签和创可贴,怔了怔。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对方先给他的伤口简单消毒,又撕开创可贴,动作很小心。贴好了,柔声道:“不及时处理可能会感染,你回去也小心一点。”
顾以诚心头涌上一阵酸涩。
这场临时起意的出走,正如自己所预想的那样,至今没被任何人发现。眼前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却给予了他今天唯一一点关心。
他打量着手背上那个暂时将伤口藏起来的创可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至于哽咽,“……谢谢。”
对方认真道:“我才应该要感谢你来看今晚的剧。”
可是自己根本没花钱,这张票是黄牛卖不出去才随手送的。
面对青年的真诚,顾以诚实在没办法开口告诉他实情,半天才费力地憋出一句,“……您演得真好。”
“真的么,谢谢,”文清让笑起来,又说,“时间不早了,你明天是不是还要上学?早点回去吧,太晚了你爸妈该担心了。”
“他们不会的。”少年没拿伞的那只手插进口袋,低声说了一句,声音被风吹散。
文清让没听清,“什么?”
顾以诚咽下句子,沉默不语。文清让见他站在原地不动,但也没有要签名的意思,试探道:“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少年只是轻轻摇头,依旧没说话,低头看自己的鞋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