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主簿与其余人都愣了愣:“大人,这……”
谢赋面无表情道:“此乃我自作主张,一应罪过,稍后我会自请于府尹大人座前,与你们无关。速去办吧。”
张屏匆匆跑回治疗刘妈妈与徐添宝疗毒的小院。
因怕刘家父子看到闵仵作过来生出什么想法,闹出不可开交的场面,看守的捕快赶在闵念到前将刘家父子哄到另一个院中吃宵夜了。张屏到时,闵仵作正与闵老大夫在堂中言语,闵老大夫手上仍配着药,衙役仆妇安静各守其位。见张屏闯入,老大夫一叹气:“惭愧老夫无能,这二位仍未能醒转。”
“老先生大才,定能救得他二人。”张屏拱手,“晚辈此来打扰,一是来寻闵仵作,二另有事想请教老先生。”
闵老大夫忙道:“请教老夫可当不起,张公子客气了。”
闵仵作亦道:“不知先生找某何事,某正是听闻刘氏和徐添宝中毒的情形,忽想起当日在下验看散某尸体时的一些困惑,故来请教叔父。其实当日某怀疑过散材或是中毒身亡,只是用了数种方法,都没验出毒……”
闵老大夫道:“老夫方才已对他说,世上很多毒难以用寻常方法验出,银器可试出的毒更少。”
张屏问:“若已知案犯下毒的方法,是否更易查出毒?”
闵仵作怔道:“莫非张先生已知?”深深一揖,“请先生指教。”
张屏道:“指教不敢当,只是一个推测。请仵作验证。”
这时柳桐倚和燕修桂淳也赶到了,彼此见礼后,几人一番言语。张屏说出推论,闵仵作叹息:“原来如此,某豁然醒悟,这就去验!”
张屏却又问闵老大夫:“凶手也是害刘妈妈和徐添宝的人,他们中的毒应该有关联。老先生的验毒之法能否用来验尸?”
闵老大夫道:“验活人肯定跟验尸不同。业有专长,老夫对验尸不大了解。但方才也与家侄说了,死者生前所中之毒,因经脉不行转,未得排散,或还会留在体内。有些方法是能验得的。”遂再将方法一说。
闵念拱手:“多谢张先生、各位大人与叔父。某已有查验之法,这就去试。”
燕修道:“燕某陪你一同,稍后可向府尹大人交代。”
桂淳凑上前:“验尸是你们京兆府的绝活,再加桂某一个,让我多长些见识。”
燕修再瞥他一眼,但未拒绝。三人匆匆赶向后衙停尸房。
这厢张屏又向闵老大夫恭敬询问:“晚辈另有一事想请教。老先生行医多年,临近县境的名医可都听说过?”
闵老大夫将手中药材放到纸上:“老夫不敢大胆说都认得,但既是同行,或略知晓些,也有几位算得好友。医道深广,医者各有所长,有时遇着疑难症候,彼此探讨,开解更快。便以毒理解毒为例,九和的海先生,曲临的曹老太医,沐天郡的阮先生等几位,皆强过老夫甚多。京城之内,更是高才者如云了。老夫正要与诸位说,天明之后,若这两位还不能醒转,就近先请海先生或曹家的某位过来……”
“晚辈并非此意。”张屏打断闵老大夫话尾,“晚辈是想请问,多年前,顺安县的北坝乡,有位黄郎中,医术高明,已离世数年。不知老先生是否认得?”
闵老大夫再皱了皱眉,神色却有些微妙:“就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的那妇人她爹?”
张屏一点头。
闵老大夫微微眯眼:“公子问这位,也是与查案有关?”
张屏肯定道:“有关,尤其关键。”
闵老大夫一叹:“本不当妄议逝者,然为了救人解案,老夫也就罪过一回。那位黄先生,应非医者出身,是个挑摊走方的郎汉,后或遇人点拨,回头上岸,真的习了歧黄术,留在乡间行医。”
柳桐倚不解:“什么是挑摊走方的郎汉?可是那走街窜巷的货郎?”
张屏稍侧身向他解释:“不是货郎,就是集市里摆摊挂个布帘,或背个小箱举个旗杆各处吆喝,说能治各种疑难杂症的江湖郎中。”
柳桐倚恍然:“实在惭愧,我一直以为,那些也是大夫的一种,只是江湖些。”
闵老大夫立刻道:“可不是一类。他们只是江湖人,并非真正的医者,与吾等不是一行的,差得远哩。若按他们江湖的行话,他们属于汉门,或叫皮门,把东方朔认作祖师爷。他们自称郎中,我们一般管他们叫郎汉。”
柳桐倚叹息拱手:“真真是晚辈无知。向来看戏听书,多有那某人得了奇症,中了奇毒,被路过的神医治愈的故事,因此误解多年。羞煞愧煞。”
闵老大夫呵呵一笑:“戏文故事里需得这样才好看哪,老夫也喜欢。再者说书唱戏的与他们同属江湖行当,五花八门内互相抬举帮衬,也在情理之中。”
张屏问:“老先生如何知道黄郎中是这般出身?”
闵老大夫道:“是否同行,自是能瞧出来的。行事作风便不相同。譬如世上有许多病,确实治不好。若老夫夸口说能根治积年咳喘癫痫,花柳斑秃。或有那不孕不育的,吃我一剂药保你生个胖小子。这就是江湖买卖了。”
柳桐倚道:“晚辈冒犯,黄郎中自己的夫人和女儿都有失心之症,应不会如斯夸口。”
闵老大夫道:“据老夫所知,他当初就是说能医治他娘子的失心症,方才暂时留在了那村里,治着治着没治好,自己娶了那女子,生了个女儿仍是如此。实不相瞒,他带着那孩子求过医,临近几县的大夫都知道。只是他本分过活,确实后来也是老实行医,他跑江湖时应就学过点真医术,虽是半路出家,却也有天分。一个可怜人,吾等何必砸人家饭碗。”
张屏问:“除了说自己能治疯病外,黄郎中还有无其他江湖习性?”
闵老大夫再叹了一口气:“这位在乡间扬名,是因善治小症,譬如头疼脑热,风寒咳喘之类。但他用药,仍有些江湖习气。一般医者看诊,会写下药方,一味味列举明白,病人自可按方抓药。但他们这种,往往不会把方子全告诉病患,而是直接给药。”
张屏道:“晚辈听闻,是因黄郎中医者善心,唯恐乡间人家不便煎药。”
闵老大夫一摇头:“如此善心,自当赞赏。老夫亦不应非议逝者。不过……柳断丞和张公子可去问问当年被他瞧过病的人,是否吃他直接给的药,和拿了他的药方自己抓药煎的,疗效不大一样?病人或是以为自家的锅不好,火生得不对,煎得时辰不准等等?”
张屏道:“是。据病患说,黄郎中煎药用的水,都是每天去特定之处挑来的。若其中另有内情,请老先生明示点拨。”
闵老大夫道:“有特殊的水,秘传的药引煎法,这都是江湖人故弄玄虚引人入彀的手法。且他给病患的药里,或有顶药。”
柳桐倚又疑惑:“何为顶药?”
闵老大夫道:“往白里说,就是吃下去后,让人一时之间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咳喘的不咳不喘了,某处疼的不疼了,浑身无力的顿时有劲儿了,整个人都好极了的药。但其实不治病,药劲过了之前是什么样还什么样。这样的药,我们行医的一般不用。”
柳桐倚再问:“冒昧请教,为什么不用?”
闵老大夫道:“是药三分毒。医者治病,是要把人往好里治,不能除根,就调而养之,保本固元。顶药无用,还伤人,或上瘾。有那狠毒的江湖郎汉,配的顶药让人一旦停药就会更重,乃至浑身无力,涕泪横流,甚至疯癫死伤。实不相瞒,黄先生的药,老夫当年见过,有多心的病人,会把药渣拿给其他大夫看。内里有一两样药材,属顶药类,倒不是歹毒的东西,只是若老夫开方,定然不用,他江湖出身用惯了,也可能是他之前师父教的,他觉得好使,有疗效,就一直用。与藏方的习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