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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第1页)

要是如实按照王颐的要求来,严子陵这时候应该跟严太太提一嘴退婚的事。但这么多天下来,他左思右想,还是觉得男女婚姻不应当太过轻率。哪怕再挨上一段日子呢?

就当多给彼此一个机会,总比现在贸贸然行动要好得多。

于是严子陵跟他未来岳母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客气:“我不妨事,倒是六小姐这些日子在寒舍辛苦操劳,我都没来得及谢她,只好请您帮我游说一二了。”

这话一出来,王太太就明白了——这门亲事离黄的那天还早。她又拿起绢子来捂嘴笑,笑完了,才想起吩咐厨房添菜,说什么都要留未来女婿在家里住一晚。

明天就又是星期一,公司里正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子陵哪分得出身来做客,忙就跟王太太讲明情况,说订了晚上的火车票,六点钟就得往车站去,不然要误事。

王太太见女婿态度坚决,也不好强人所难,只硬喊了王颐出来送客。

王颐进里屋那么一会儿,也不知哭了多少泪水出来,严子陵再见到她,她那两个眼睛就肿得跟核桃一般大小。

既是奉命送客,王颐就有些装样子的意思在,她把子陵引到垂花门,便站着不动。

“沿着这路拐出去就是正大门,恕不远送。”

她总这样冷冷的,子陵便跟着叹气:“退婚的事,过几日我再亲去上海拜见你父亲,与他老人家商定。你母亲与我母亲是一样的人,许多事都拿不定主意,说了也是……”

果然,王颐听到这话就稍稍松了松紧绷的后腰,好歹正眼看一回子陵,又说:“随你怎么办,只别让我等太久就行。”

“随我?那我说想娶你,你也肯嫁么?”

男人只要耍起赖来,就平白添了几分讨人厌。王颐微微有些恼,跺脚道:“你不要对我开这样的玩笑!你这样,跟外头的登徒子又有多少分别!”

子陵看出来未婚妻的窘迫,鬼使神差地,他偏头亲了王颐的侧脸,还说:“还是有区别的,登徒子调戏良家,而我,我只是追求自己的未婚妻罢了。哪里有可较之处呢?”

月虚

大概在后半夜一点钟左右,严子陵顺利抵达南京。一路上经风受雨,他进家门的时候就显得潦草又狼狈,公馆里没上灯,严家的门房差点认不出来。

王颐不在,服侍严太太的活儿只能又返还给伊文。这不,光今儿一晚上就嚷了好几回胸脯痛,伊文最听不得严太太鬼哭狼嚎,干脆就在上房候了半夜。好容易哄得严太太不继续哭喊了,她才叫来老妈子接手照管,伊文自己则掀开门帘,一走了之。

这一出来,倒正撞见严子陵站在廊檐下发呆。

“作什么这样着急,就回来了?”伊文先出声把她四哥叫醒神。

子陵奔波一天,颇有些心力交瘁。但他见着伊文,还是硬挤了个笑出来:“太太这就已经睡下了么?我还想找她说两句话哩。”

当着伊文的面,子陵很少管他母亲叫妈,他知道伊文心里很恨严太太,换个称呼,表示他也不满严太太。严子陵这个人就是这样,总想着体贴周全除了他自己以外的所有人,哪怕大多数时候都劳而无功,但这么多年,他还是坚持了下来。

或许这些事本质上亦不过无谓的固执,但人嘛,总会犯糊涂的。严格来说,这也不能怪子陵,谁叫他摊上这么个家了呢?

伊文又往子陵跟前挪了两步,她本来还想问问王家的事,现下看她四哥满脸憔悴,又只好把话咽回肚子里。只改口道:“我出来的时候,太太刚在烟铺里躺下,韩妈还在里头照顾着呢,想是没睡。”

严子陵一听就知道,他妈这是重操旧业,又烧起鸦片来了,这才戒断多少日子,简直造孽。子陵生平最恨这一门活计,作势就要破门而入,按照他今天的气性,非得把严太太的烟筒子掀翻在地不可。

新仇旧恨齐发,哪怕是亲生母子,也不可能相安无事。毕竟,王颐这一走,还不知什么时候肯回来,子陵总要问他妈讨个说法的。

伊文对她家里人的脾气一向了如指掌,此时便在背后喊她四哥停手:“这都后半夜了,消停些不好么?太太病得不好,今天章医生到家里来,说她那心脏就此坏了下去,整天痛不欲生。她这会儿不烧烟,将来到了阴曹地府,你还能替她烧不成?”

是了,严太太是个名副其实的病人,跟她当堂对簿,不就等于逼她去死。为人子女,无论如何都不能逼自己上人去死。严子陵掀动门帘的手,又无力地垂下,他真想不到办法来应付家里家外这许多的麻烦。

“四哥,回屋睡觉罢,有什么事,明儿再说。”

伊文说完这话就径自走开了,子陵却依旧直愣愣地站在他母亲的房门口,面无表情地听着内间的动静。

要不说烟是个好东西嘞,严太太那儿刚抽上两口,就发出无比快活的笑声,吭吭哧哧地,在空气里四处流窜,最后尖尖厉厉地钻进严子陵的耳朵根儿,剃刀片一样,生刮得人疼。那一刻,子陵疲惫厌恶的感觉到达了极点,如果屋里笑的那个人不是他亲生母亲,他真想冲进去一刀把人捅了。

反正,这年头,没人会把一两条人命放在眼里。

真可惜,他不能那样做。

过后,子陵就痛苦地掩面而泣,在他母亲的房门口,不发出一点异响,只是流泪。他的痛苦是多方面的,在一个疯狂的家庭里,他本人也无可避免地接近于疯狂,但做人的理智又未完全丧失,疯狂无法彻底,所以愈加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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