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提议很快被荀安回绝,她希望杜芢可以继续全心贯注地解决她的机器人问题,不必为自己这没什么实际意义的梦中生活过多费心。
杜芢实际上的工作并没有那么繁琐,她只是每天向外输出少量信息而已,这一点荀安也一直知道。杜芢怀疑荀安实际上只是在为不想再与自己产生过多联系而找了个平淡的借口,毕竟她现在整天都在谈论着外面的事情。这里明显已经留不住她了,但除此之外她也无处可去。
荀安到最后只能留在自己的身边,这个事实并未让杜芢感到有多自豪。她也曾尝试拿着多出来的那些日常时间认真地思考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满足荀安的理想,许多繁琐的信息在头脑里冒出又沉下,追踪芯片,新身份,她所掌握的技术,对面管理局的水平……无数的信息好像能组成一道若隐若现的门,却唯独缺少了一把决定性的钥匙。
她甚至做不到用蛮力将那扇门锤开,因为那本质上只是意识的海市蜃楼,智力上的无力有时比体力上的更令人难以忍受。
如果她能更早几年思考这个问题的话或许现在真能把它给想透,思考二十年,总能找到拯救荀安的方法。她看着窗外被破旧的无人居民楼所格挡的夕阳,震惊于自己竟然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能够对身边最亲近之人的离去无动于衷。
不,她其实也有过动容,而那动容的结果就是她把荀安给拉来了这个世界,并认为那样就算万事大吉。但生命又怎能简单地以明面上的长度与数字来定义?越是接近结局她越不甘心。
死亡是架在远处的电线,刻意忽略的时候真的可以视而不见,只有定睛去看,才会意识到它早已把这巷子里的天空给铺满。
不光是荀安,还有那些她一直憎恨却又先她而去的生命,那些被她当做实验素材,放任他们诞生又离去的生命。他们的呼喊有时会通过荀安,通过她传递到自己的心里,像是玻璃罩上被撬开一个小孔,她也曾在极短的时间内感受过一瞬正常人该有的情感,却有很快被罩子自带的修复功能再次隔离。
她翻开桌面上被她拿来打发时间的,这个世界自动生成的短篇情感类小说。她拿来翻了两页,看不懂,她还是看不懂。所有琐碎的冗长的空洞的情感描写都一如既往地令人烦躁,她将它丢在桌上,背靠在椅子上揉了揉自己疲倦的双眼。
再次睁开眼时她对上了荀安的视线,她梦中的恋人像是带有询问一般冲她温柔眨眼,她知道她又想向自己传递一些故事了,她与孩子们相处的故事,或是那关于现实的故事。她好像突然对无数次感受荀安有多怀念现实这事感到了烦躁,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拒绝。
“对不起啊安,我太累了。如果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下次再说吧。”
“我只是想要给你讲讲我突然想到的一个故事而已。”荀安的语气可怜巴巴的。
“就写下来吧,我思考完了会去看的。”
一些人向自己怒吼的画面唐突地从眼前闪过,杜芢有在想荀安会不会此刻会觉得她是个极为麻烦的家伙。但荀安看起来只是像自愿接受了一个神圣的使命,她像是愣了一下,思考片刻后边极为认真地点了点头,从杜芢眼前的画面里让出位置,离开房间前还不忘以极快的速度又揉了几下她的头。
杜芢捋着自己静电整得立起来的几根头发,目视荀安离开的方向。她重新理了下自己事先准备好的需要向外传输的数据,发现剩下的内容已不多。
她一直讨要着一个答案,现在却又有些恐惧研究的继续,她或许有在享受着一切暂停的时光,就像享受着每一段在现实夹缝中生出的梦中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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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的监控模板在一个月后被投放进梦里,杜芢为它做着最后的调整。那段时间对她而言是忙碌又幸福的,她终于无需再整天胡思乱想荀安现在对自己的想法,或是不断反刍那些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她每天与电脑和面板为伴,就连荀安已经把写好的东西放在了自己的桌上都未察觉到。
直到她收到了明明就坐在客厅,却开始狂发信息轰炸自己电脑桌面的荀安的消息,才苦笑着给她发了一个“等等”的表情。
她说等到了晚上,等自己完成了今天给自己布置的任务后就看,但没想到荀安真的就那样在沙发上等到了午夜。等杜芢凌晨一点去为她盖上被子,帮她关电视的时候,看着屏幕上面似曾相识的狗血电视剧里关于爱不爱的讨论,惊觉自己其实有那么点在逃避阅读荀安的思想与心声。
一切她读不懂的感情都是在把她往普通人类的这个概念之外推,她也曾希望与普通人类割席,但她希望的是站在更高一层的顶端,而不是被动地作为异类被丢入谷底,还在底端笑话似的喊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早晚拿出点真本事让你们瞧瞧。
她早就失去了这股锐气。
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拒绝荀安的一片真心,于是她坐在沙发旁的椅子上,挨着荀安,开了盏小灯,郑重地翻开本子。心跳很快,像翻看一封不确定内容的情书。
每晚三点就会强制掐掉意识的情况准时降临,等再醒来的时候杜芢发觉自己还趴在沙发的扶手面上,背上被披了条毯子。她看着窗外泛黄的天空回忆自己何时入睡,这该是早晨还是下午。
她打开手机看见时间还是早上9点,荀安给自己发了孩子们想见她,下午她可以过来参与本月物资诞生日的集会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