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那个变量究竟为何物,这是一直卡不下去的一个问题。
杜芢最近的想法是从那些本不该出现在荀安梦里的元素入手,她怀疑这个梦可能早已被一些外来因素侵入,搞不好能在那些荀安陌生的事物里找出蛛丝马迹。
荀安当时刚听见这个设想时愣是呛了口咖啡,她不敢想象万一她和杜芢的那点隐私全被人看完的话她会作何表情,反正不会像杜芢这般无所谓地谈起这事。
后来她又极其敏感且小心眼地把这件事划到了当天“杜芢不够爱她的证据”里去,并打算当晚就好好“报复”一下杜芢。她还是那么幼稚,认为一次激烈的交流或是一次主导的占据就能够让对方更多地看向自己。一些浪漫的营造,一首美丽的情诗,都能让对方更好地记住自己。她必须这么想,不然她也将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努力。
但就写信而言,荀安会觉得自己的浪漫常常比不过杜芢。也不是她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杜芢对这个世界太过熟知。
她能从今日运输工搬椅子的倾斜角度计算出荀安昨日是否有好好吃饭,能从早安电视台主持人的衣服颜色里推出荀安当天面对第一个见面的同事时的心态。她多少是有点读心术的,总是能把话说到恰到好处。
荀安虽也有些被窥探大脑的羞耻,但还是更乐意陷入这份连结之中,毕竟生活如此孤独。
“今天a层13号区域的天空上出现了许多粉色的云,这是我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三次看见不同颜色的天气,值得再次记录。”杜芢描述着自己的生活。
荀安啃着手里的零食小面包,继续翻阅起了杜芢的信。
“中央绿地上野餐的人也比平日里来多了不少,有几个小孩骑单车的样子让我想到了过去的你。”
“所以我想你内心的某个部分,在十三日下午三点十五分到四十分的这个时间段,一定也很欢喜。”
“不知该如何形容,但这让我也替你感到开心。”
荀安脸上挂着淡淡的笑,不自觉地把信的一角给捏出折痕。她内心里又浮现出了新的想法,她觉得她得给杜芢搞点实际的东西,不能再整天嘟囔那些虚头巴脑的话。于是当天她就在晚饭时间找了自己的工友取经,问她一般给自己c层的妻子送信时都会说些什么话。
“说什么?都老妻老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工友头都不抬地嗦着面,“我一般都直接送东西,实在。”
“还能送东西啊,你咋送的?”荀安问她。
“装信封里就行。”工友说着,又多偷了几筷子荀安面前的肉。
荀安沉思片刻后觉得她说得确实有理,送真的最实在。当晚就久违地打开了自己的储蓄背包,从里面挑挑选选出一样能够寄给杜芢的东西,几天后连着信一块寄了出去。却在十几小时后就被叫到总部,被告知了今后不允许她再给a层寄信的消息。
善良好心的工友哪怕被荀安给报复性地拍了一掌也依旧担负起了安慰她的使命,她嚼着她老婆刚给她送来的小零食,一脸难过地拍起了还在抽着纸巾的荀安的肩膀:“这是咋子回事呢?按理说不该如此啊。”她问,“你往信封里放了什么?”
“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第二条的名贵宝石项链。”荀安擦着鼻子说,“你呢?”
“啊,我……我啊?我一般会放两颗我们这里每天定时发放的软糖进去,我觉得还、还挺好吃的。”工友一脸惊讶,吞吞吐吐。
二人相视无言。十米开外传来了硬币掉落地面的声音,荀安又怀念起了她的那条旧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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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归怀念,木已成舟的事也没法重来,荀安在趴在总部门口大哭了三次后理解了这个道理。这里的人真的是天杀的铁石心肠,感情牌是打不下去了,荀安只能靠自己。
好在她早已把杜芢信上的地址背得滚瓜烂熟,她现在的目标就是尽力工作攒取积分,把握升职改区的机会。她时常会坐在高耸的水管墙上向外张望,思考从哪块区域跳至a层会更为方便。
冒险的事她这些年来早已做了不知多少,压力对她而言甚至比呼吸更为自然。只是当下杜芢不在身边,压力在重力的混乱下被翻了个面,露出了名为恐惧的背面。
那时常会在夜晚拜访她的名为“你会死”的幽灵这两天又带了个小伙伴过来,名为“你会孤单”。荀安不敢想象如果她就此与杜芢失去联系的话,她该如何独自蹚过剩下的人生。
在被巨大到望不着边的迷茫与恐惧死死摁住的时候,不会再有温柔的抚慰能够供自己逃离,她只能在黑暗里被迫与自己生命中那些懊悔与不甘为伴。
你好,我还未成形便死去的梦想,她说。
你好,我一事无成的青春。你好,我拿不出勇气的那个场合。你好,我丢脸的聚会与无回应的眼泪,好久不见,你们又长胖了不少,近日来过得可好?
荀安开始过起了那种大脑与现实相分离的生活,每天麻木地工作,脑子里想着的却都是杜芢的事。
她发现她俩朝夕相处了大半个人生,自己其实并不能完全清晰地勾勒出杜芢的形象。她能想象出她躺在自己身边抱着自己手臂入睡的姿态,却想象不出她会怎样聊一本水管说明书,怎样评价那位与当年给她们派发任务的大姐长得很像的工友。
杜芢确实是“长生种”,荀安没法仅用十年就翻透她这本书。
或者说,荀安并没有足够多翻阅的机会。她们的生活总是在被各种所目标填充,大部分时间都过得拥挤且忙碌。才刚把一个世界搞明白,没多久,就又该到下一个世界里去了。她们会聊新世界的规则,制定改变世界的计划,加入各种神秘的组织,却少有机会能够坐在一起好好地聊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