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了她是个护士哦,最开始照顾我的一个,挺好玩的家伙,没想到居然成功了。之后在我某天梦醒,到了一个新世界后,意外发现了她也一起跟了过来,她就那样自己打开背包钻了出来。”
“可她现在并没有跟你在一起……”
“对,因为她接受不了。”荀安说道,“我虽然对她说过一些真相,但她其实并没有真正相信。来到新世界后,她根本无法接受自己过去二十多年生活的世界只是一个谎言,也无法接受自己的虚假,更无法接受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新世界的生活……”
“后来,她在一个我没注意到的夜晚爬上了一座高楼,然后,再也没有从楼梯上下来。”
没想到在第二个世界里,就已经出现了如此复杂化的灵魂了,这是杜芢下意识想到的第一件事。但随后她就被一股巨大的恐惧所包围,她想到了荀安当时所受到的内心挣扎,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毫无疑问会指向她。
“对不起。”杜芢选择最为捷径的方式:道歉,手却又开始不自觉地发抖。她想起了过去曾有被试者,也是这样轻声对她说起自己在某个世界中所受的苦,然后下一秒,那酒瓶子就砸到了她的头上,刹那间鲜血直流。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真的该死。”他最后这样对她说道。
杜芢不喜欢这种慢悠悠的开场,她宁愿荀安直接揍她一顿。
“你看你,别害怕啊,我说过我已经不恨你了。”荀安看向杜芢的手,微微一笑,“如果你不相信我,那至少去相信装置吧。你不是说你能观察我的身体数据吗?那你现在看看吧,我是否真的在愤怒吧。”
杜芢将信将疑地打开面板,划到了梦境主人大脑数据的那一栏,确实没有任何的愤怒信号。
“为什么……”杜芢感到奇怪,这并不和常理。
“对啊,为什么呢?”杜芢望向了漆黑一片的夜空,然后又低头,把她放在大理石台面上的一个类似于瓶子碎片的东西拿了起来,“那得从之后的事讲起了。”
“总之在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就决定再也不带人类跨越梦境,而且如果要诉说真相的话,我也只会拿故事的形式对他们讲述。啊,不过有时候喝大了也还是会说漏嘴了啦。”荀安自嘲似的换了种语气。
“其实就算我不说,我发现他们有时也能察觉出异样,特别是在生命过早抵达终点的时候,他们好像能够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存在属性。”
“我曾经在魔法世界有过一个徒妹。”荀安拿食指擦拭起了那瓶子碎片上的点点灰尘,“她当时努力为了自己所相信的东西而抗争到底,结果最后落到了一个过早结束生命的悲惨结局。”
“当时我替她不值,真的不值。其实他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没用,她的记忆都是虚假,她真正的人生最多两三年,她所相信的事物永远不会到来。”
“于是我当时跪在了她身边,我也不管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我只是在对她呐喊,我对她呐喊这些全部都是假的,她在为了不可能的事而努力,全部都是假的,全部都是梦而已……”
“但她最终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她说,今天天气真好,她不后悔出生。”
荀安凝视起了那碎片反光中的自己的脸,她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早晨,天气真的很好,阳光照射在无边的草原上,那个少女就那样躺在那里,她的身下开出了一朵艳丽的平面红花。
“那之后我也见识到了各式各样的灵魂,煎熬的,享受的,苦难的,快活的……我渐渐发现我也无法替他们决定自己的想法,但只有一件事我很肯定。”她抬头看向了杜芢,“我想为他们的人生求得一个答案,我也想知道,他们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他们为何会从我的大脑里诞生,为何会存在于此?”
“而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她朝眼前的故人伸出了手,“所以我希望你能继续这个研究,给予世界一个解答。”
杜芢注视着那只手,她伸出手又缩回,但最终还是将它握住。她抬头,回了荀安一个浅浅的嘴角弧度。
荀安恍惚间觉得杜芢就像是这个梦境本身,她好似只是自己的镜子,反映着她自己的喜爱或是憎恨。而杜芢自己,则丝毫没有对于荀安的感情表达,“荀安”于杜芢而言只是恰巧落于她身上的细雪,并不会真正触及到她的内心。
而与这个想法同时出现在荀安心里的,还有一个更为突然且残忍的思考。
那就是在握上手的那一瞬间,荀安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自我审视的问题:她说她不想梦境停止,究竟是真的想要答案,还是只是自己不想死而已?
只是在这五年内见识到了足够多无意义人生的自己,不想死,不甘心死,不想自己也变成那个无意义而已?
于是她选择找回杜芢,因为她太害怕了。她只想躲在这个梦境唯一的“意义”身边,选择一条更为长寿的路去走。
纵使不惜让生命降临又夭折,纵使不惜用谎言酿造一个宇宙。
她想不明白,也不敢去想。她就好像挖地时在土层下看见了一双美到不真实的眼睛的农民,她现在只想尖叫着把土盖上,再搬来一些重物把它永远压住。
因为农民知道,那双眼睛属于尸体。
她终于又握住了那只曾让她倍感温暖的手,却又觉得好似有一条毒蛇从自己心中钻出。它攀上了自己的手臂,缠绕在了她与杜芢双手相连的地方,将她们彼此捆绑,永远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