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舟行沉思着看她微微鼓起的侧脸,指尖在桌上轻敲了敲:“你兄长之事……”
面前之人垂着头,很快便将脑袋转了回来。萧知云将手肘架在案上,费力地拿起一个石榴,有她掌心那么大,宫里的品相就是不一般。她勉强才能抱住了,而后艰难地开始用指甲对付。
然而当她手肘都磨红了,石榴才受了些皮外伤。
萧知云一言不发地挪了个位置,又努力继续剥了起来。弄得满手都是汁液,石榴被她剥得坑坑洼洼的,也咬紧了唇认真继续。
伶舟行眉头越皱越深,刚才还在和他吵嘴的人现在如此听话,却是令人不甚高兴。上回喝药也是,只要与萧时序的事情有关,她都会在意得不得了,甚至自己受苦也无妨。
他不悦地从萧知云手里将石榴夺了过来,扔回了盘中。
“陛下!”萧知云惊呼出声,以为他是要反悔,登时又红了眼委屈地瞪他。
伶舟行紧握着她的手腕,阴郁之色重新染上眼底,他沉声问道:“朕问你,若是朕和你兄长只能选一个呢?”
为何会突然问这样的问题?萧知云心跳漏了一拍,竟是与她从前的梦一般无二。她下意识地避开他太过炙热的眼神,但眼前的伶舟行,远没有梦中那般狠戾,竟是带上几分求证的意味。
她在犹豫。
伶舟行嗤笑一声,心下明了。或许就如同他没有喜欢她,所以萧知云的喜欢自然也成了假。她如今陪着他,或许也只是迫不得已,也可能,是因为那些有他们共同在的“梦境”驱使。
他回忆起今日萧时序开口时笃定的眼神,果然是兄妹,心心相印,竟是自心底莫名地刺痛。
“……四年前,我进宫来请陛下助我出京,作为交易,成为了陛下在南方布局的一枚棋子。”
“但你却先自作主张,跑去了东郡。”
“是陛下先出手的,”萧时序丝毫不怯地对上他的眼神,“不是么?就如同陛下有自己的理由,我亦有。”
他继续道:“如今南方大局已定,不过少了一个水患,北方今年依旧会大旱。我会继续回到南阳王身边,再寻一个适当的时机鼓动他起兵。”
萧时序的眼底瞬间冷冽下来:“不过届时兵马入城,在皇宫被攻破之前,我要带走我的妹妹。”
他今日的话太过僭越,只需伶舟行一声令下,他就会人头落地。伶舟行皱了皱眉,听完他说这些话已是耗费极大的耐心,更莫提再和萧知云扯上关系。
可他心底却是没来由地闪过一瞬慌乱,不该,他怎会如此,……不该才是。只是萧时序笃定的眼神,好似只要他不出手阻拦,萧知云便一定会和他走。
萧时序又先一步开口道:“陛下若是保证不了她的安全,为什么又要将她留在身边呢。”
以至于到最后,再对着一具尸体扮演恍然大悟的深情,真是令人作呕。他回想起上一世二人在云意殿中的对峙,满宫白帆,纸钱纷飞,堂前的诵经文声不断。唯有他的小妹安静地躺着,再也醒不过来。
他的小妹自灾民暴动后和父亲走散,他知宫中有位极受宠爱的贵妃,却从未想到过竟是自己的妹妹。
小妹自小从未受过什么苦楚,如今竟是是活活在井中溺死。
而死后尸身,却也都因伶舟行的一厢情愿而不得安宁。
“朕不会放你离开的。”他突然道。
“……什么?”萧知云被他的眼神吓到。
他松开系在萧知云腕上的披帛,垂眸轻轻抚摸着上面的红痕,又翻看她手肘的痕迹。其实不痛,但萧知云还是有些害怕地想要将手缩回来。
伶舟行今日太奇怪了。
奇怪到让萧知云觉得,就算她出去喝了酒,也不该生气至这种程度。以她对他狗脾气的了解,应该是没给她好脸色,但等着她哄哄就好了。
再生气,在榻上那么欺负人也该消气了才是,就不会再有剥石榴那一出了。
萧知云猛地抬头看他,定然是哥哥有了消息,不然怎会无缘无故地和她说哥哥的事情。难道就是昨日她离开的那段时间……是忽然有了信,……还是什么别的?
伶舟行却闭口不言,只是握着她的指尖,拿出手帕小心擦去她手上的汁液。每一根白嫩的手指,都认认真真地一点一点擦干。
生同衾,死同穴。
他不会放开她的。
不管是梦中,还是此世。
从养心殿出来后,萧知云便招着手叫福禄跟着一起回了云意殿。
她倒要问问清楚,养心殿的人上上下下都如此奇怪,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福禄讪讪地站在殿内,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好生组织了一般言语,才将昨夜之事说了个大概。
“……你说什么?!”萧知云吃着甜瓜的动作一顿,差点给自己噎着了,她惊呆了大声道,“我昨夜里把陛下当成醉仙楼的小倌,还发酒疯搂着他不松手?”
“是啊。”怕她不信,福禄又重重地点了点头,“不过后来陛下将我们都撵了出去,所以娘娘后来还说了什么,也就只有陛下知道了。”
这样说娘娘兴许会觉得没那么丢面子吧。
昨夜陛下看娘娘喝醉了酒回来时,就已是脸色铁青了,没想到娘娘借着酒劲,还对陛下上下其手……
萧知云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这些事情她是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
但对上福禄诚恳的目光,他总没有理由说谎……再细细一想,好像也是她做得出来的事。估摸着是真喝酒上头了,她再也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