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在那些场合,她意识到了她的丈夫是一个多么优秀的皇子。除了不受皇帝的喜爱,他几乎就是一个最完美的东宫。
虽然外表冷漠,但赵殊其实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人都要更从心里尊重女子。仅仅是这一点,他就已经胜过了这个世上绝大部分的人。
或许她的内心在那时就有些动摇了,直到一年中秋夜,他们很近地坐在一张雅榻上,一改往常的沉默,有一下没一下的,两人很罕见地聊起了天。
她也不记得是怎么开的头,只是后来聊到了关于名字的话题。
赵殊问她的名字是不是取自望舒之意。
他那时候好像笑了一笑,他说和你很衬,的确是像月亮一样干净的人。
在王舒有些惊讶的目光中,赵殊的目光平静而悠远,他说你在秦王府这些日子以来,没有向琅琊传递过任何关于我的消息。
你和我所想象的不一样。
王舒沉默了一会儿,才顺着他的笑容笑了出来,她轻轻地垂下眸,说,既然家族都已经放弃了自己,那自己也没义务去回报他们。
她沉默无言地表示出对于那个地方的厌倦。
而赵殊同样厌倦那种腐朽的华丽。
后来他们又相顾无言地喝了一些酒,最终,赵殊说,他感到很幸运,嫁入秦王府的人是你。
王舒觉得自己大概是醉了,她感到眼前之人和眼前的一切都有些朦胧,她应当是醉了的,否则怎么会轻易地在那一瞬间感到了动心?
后来皇帝又指给了赵殊一位正室,是西河韩氏的嫡女,王舒听说过她,是一位颇有才情的美人,那时她的心里像是无端缺失了一处,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落寂。
赵舒在朝中的势力日益强大,似乎他的继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朝廷看好他,江湖看好他,天下人信服他。这样的天之骄子身边只有一位侧室好像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是赵殊主动来见她。
与第一次相见时一样,他向她说抱歉。
并说明了西河韩氏那边的情况,他说韩泠君其实有一个青梅竹马、几乎谈婚论嫁的心上人。他们并不相爱。
他说让你难做了,我很抱歉。
王舒再次沉默了很久,她最终只是摇摇头,说,你不必抱歉。
这样的例子俯拾皆是,她不是唯一,她不感到蹇难。
韩泠君真正嫁作赵殊妻子的时候,是以最高荣耀的皇后规制嫁进来的,那时一同册封的女子中还有一个特别漂亮的,王舒后来才知道她的身份,对方竟然是南诏国那一位在书面上已经死亡的二公主。
渐渐地,她也发现了这个后宫的不寻常之处,那两位尊贵的女子都并不爱赵殊,她们和自己一样,都是被这个乱世所遗弃的女子。
她们的命运不尽相似,她们的悲剧却不止于相似。
王舒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抱着一个什么样的心态在为这件事情黯然神伤,或许是暗自庆幸少了两个竞争对手,又或者是遗憾赵殊身边少了两个能够真正关心他的人。
她只是沉默地在赵殊身后的位置上,看着他的孩子一个一个出世,在心中感到几分落寂。她想要有一个孩子,就算不是相爱的结果,她也想有一个和他的孩子。
那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大胆的事情,她向长宁王妃要来了一杯特质的酒,答应了对方欲言又止的嘱咐,即使害怕地手忙脚乱,即使不擅长做这种事情,也要为自己勇敢一次。
上天并没有辜负她,赵宥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
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展露出了惊人的天赋,他的聪慧要胜过宫里其他任何一个孩子,王舒对此又惊又怕,在盛京,这样独霸头筹的优秀并不是一件好事,只会让赵宥成为众矢之的,会成为众人的矛头所指。
好在赵宥的聪慧也体现在了这一方面,有意无意的,这孩子贪玩的天性一直到长大都没有收敛,他玩世不恭、风流浪荡的形象渐渐伴随着成长深入人心,这样纨劣的外衣稍微给他的精彩绝艳做了一些遮挡,也正因此,他做很多事情不必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的生活恣肆而热烈,王舒尽全力给予赵宥了一个并不那么腐朽的童年。
她的阿宥并没有腐烂在盛京里,他身上有鲜活的生气,他是自由的。
也正是赵宥这几分离经叛道的色彩,让赵殊对他产生了偏爱,只有在赵宥的身上,他才能看到自己理想中的模样。
她的孩子一天天长大,而身为母亲的自己也在他身后一天天老去,她深知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整夜整夜的咳嗽,大罐大罐的苦药,见好却是遥遥无期。
王舒不怪罪太医无能,这并不是他们的错,她知道自己的病根在心里,是这个世界让她没有期待,她唯一的寄托只是自己的孩子和丈夫。
她知道赵宥有多么爱自己
她也知道赵殊不会爱自己。
心中有疾的自己不能给赵宥带来什么增益,身后腐朽的世家大族也会成为赵宥前进路上的阻碍。
孩子是她的全部
,她绝对不允许自己阻碍他的路。
王舒知道只有自己彻底消失,赵宥才能放手一搏,才能拔出皇帝心中那一根对琅琊王氏忌惮的刺。她不想成为赵宥的软肋,她绝对不能拖赵宥的后腿。
所以她亲手接过了那一味毒药。
她看清了赵殊眼中深藏的错愕之色,他终于高看了我一眼,王舒笑了,她很久没有如此畅快淋漓的心境了。